“你让我看这些的意思,是想说世人其实并不想侍神?”
“……”方越吟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怪异道,“不,他们很愿意。”
“世人心甘情愿,觉得人老了,活着也没有任何价值,所以愿意为了盛世太平而奉献。天灾太苦了,短几年寿命,换来太平也好。”
盛月萧不禁有点诧异。
方越吟看也不看他,冷声道:“神界偶尔降临恩泽,能让他们吃穿不愁一整年,也能挡去天灾。凤阳国本就不大,最恶劣的天灾能毁去很多东西。”
“更何况……在很久以前,那些天灾由神界暗中滋长,一旦降临,便是毁天灭地,人们怕了,自然不敢做出反抗。”
方越吟眸中愈发冷冽,又带着几分轻贱鄙薄,似是对这种下作的手段极为瞧不起。
盛月萧闻言没觉得多么意外。
自古人都是为了利益而不择手段的,包括神界也是。
他点点头,寡淡道:“哦,还有这种事。”
方越吟盯他一眼,似是对他的反应不满意。
狠狠一甩袖:“哼!”
“…………”
盛月萧只好顺着他的话继续问:“既然如此,世人为何不想办法反抗?”
“反抗?”方越吟冷声道,“侍神界被奴役了千百年,百姓怎么有心反抗?”
“何况对那些吃穿不愁的官吏大臣而言,国内没有天灾,百姓过得滋润,国库便会充盈,那么征缴纳税的入库钱,和资助贫民、增建社稷的出库钱,这一来一往,一出一进,滋润的是谁的腰包?”
“天下过得越太平,他们便活得越自在。否则当年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逼着孤请神?”
“神界与侍神界不平等的关系能维系这么多年,也都多亏了他们这些人。”
方越吟面色愈发阴寒。
盛月萧悠悠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这弑父杀兄的疯子还是个明君。
但盛月萧到底是觉得事不关己,他站累了,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姿态清雅出尘,随口一问:“那君上打算如何是好呢?”
“凡人若想反抗,便要练体修道,可若是所有人都去修道了,谁来种地?大家吃什么喝什么?”
方越吟看傻子般鄙夷地看他。
“凤阳国有上万万人,就算这些人不够,放眼五州十六国,也有近二十万万人。你担心这个干什么?!”
盛月萧心不在焉:“……哦。”
“你所想的那些只是鸡毛蒜皮,侍神界最大的弊病,是人心不齐。他们从始至终,从未考虑过如何改变,这才是祸根!”
方越吟嗓音沉冷。
但他转而又道:“不过,孤也就是想想罢了。”
“如今为时已晚。都几千年过去了,就算人心齐了,神界一旦发现,还是会将一切及时扼杀。”
盛月萧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觉得方越吟刚才说的那些没什么意义:“君上说的是。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方越吟眉头一挑,忽而面露厌恶。
“孤也就是随便说说!世人尽是一群废物,贪赃枉法的败类!跪久了的贱奴隶!孤嫌他们活着无用,全都死了算了!”
他说完气话,更涨起一股无名火,怒哼一声,甩袖走了。
“…………”
盛月萧神色渐渐纠杂。
……神经病。
方越吟果真还是个疯子。
再怎么愤世妒俗,终究还不是得活在当下,整日唧唧歪歪地发脾气有什么用?
盛月萧老神在在地叹气。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世上永远是看得透彻的人最累。明知世道不可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急火攻心,夜夜辗转反侧,世人却觉得无牵无挂,有何用呢?苦自己罢了。
“——盛月萧!”
背后,方越吟忽然冷声从远处喊他。
“你坐在臭石头上发什么呆!立马给孤起来!屁股那么脏待会儿还怎么坐孤的马车??信不信孤叫你两条腿跑着回去!!”
“…………”
盛月萧眉角微抽。
起身看向他。
扬起毫无灵魂地微笑。
“看什么看,还不上车!”狗美人站在马车前,面色阴沉,颐指气使地支会他。
盛月萧问道:“去哪?”
“废话,回宫!”
“……”
这就回宫?!
乘车两时辰,下车一炷香!
他受了一路的折腾,结果就是为了来到偏远村庄体察一炷香时间的民情?
方越吟这个神经病!!
自己真是脑子进了泔水才会答应跟他出宫!!
盛月萧额角突突跳了两下。
唇角微微抽搐,寒星似的眸子狠剜了方越吟一眼,笑意略带勉强。
贱人!
……
盛月萧随着方越吟上了车。
两人途中一直很安静,谁也没与谁说话,盛月萧也没再借着晕车占方越吟的便宜。
方越吟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其实他今日带盛月萧过来,只是一时兴起,没指望盛月萧能如何。
他们立场不同,无话可讲。
不过……
盛月萧回去的路上这么安静。
说不定也已经稍稍被人间疾苦,和孤的绝妙之言所打动了呢?
——方越吟这么自以为是地想着。
就在这时候,马车行至中途,恰好路过了一座富庶的小镇。
身旁的盛月萧眸色微变了变。
忽然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顿时精神振作,直起身打开了窗户,果然见到了稀罕的东西!
“停车!”
盛月萧蓦地喊了声。
驾车的侍卫立刻停了下来,方越吟睁开双眼,异样地瞥过来:“干什么?这才走了多久,你又要歇息?”
“不。”
盛月萧关上车窗。
回过头来朝他礼貌性的淡笑。
“本座只是有些乏。天快黑了,我们不如先暂住一晚,明日再回宫。”
方越吟挑眉,起了疑心,用审视地目光端详他。
但盛月萧这话并非询问,更像是命令。
说罢便丢下方越吟,径自下了车。
方越吟眯了眯眸,跟下去。
一下车,方越吟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他以为盛月萧是想耍什么花招,可原来人家目的单纯得很!!
这条街上没有别的,只有一座座相互毗邻的青楼、窑子,和南风馆。
楼外揽客的妓子和小倌风姿媚态,衣裙轻薄,正冲着盛月萧招手。
盛月萧望着那座楼,倏忽觉得心情舒缓放松多了。
他缓缓吸了口新鲜空气,将身后的美狗抛之脑后,身心愉悦。
啊……
酒肉纵.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