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天逼着自己做了很多事,这十几年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条理清楚,唯有有关这一个人的事情,他做得茫然而找不到缘由。
第二日正是难得的晴天,云宁山庄海棠苑内,高热刚退的阮卿梦见了自己与那人同骑,迷迷糊糊地醒来便下意识地往那扇朱窗望去,却见从雪正在窗前挂了厚厚的纱帘,什么也见不到了。
阮卿不由半坐起来,缓声问道:“从雪,那儿怎么加了个帘子?”
小丫鬟见她醒了,连忙过来端了一杯温热的水与她,后怕道:“小姐睡了一天,可急坏我们了,诸大夫说小姐若是再不醒就要引发心疾了。”
阮卿嗔了她一眼,眉眼弯弯俱是笑意:“你家小姐命硬着,阎王爷不肯收呢。”
从雪待她慢慢喝了水,接过了杯子解释道:“小姐如今可不能见风,所以才将这窗户遮起来,”她说着也有些可惜:“窗外的院子本是小姐最喜欢的,可如今都见不着了……”
阮卿也有些失落,她高热刚退,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如今朱窗不能再开,连远远地望一望都不成了。
小丫鬟想起了旁的事,语气十分期待地向她献宝:“成管家去曲泉请裴大人啦,裴大人和他的护卫都是懂武艺的,小姐今后就不会再被贼人打扰了。”
阮卿垂下了眸子,若是昨夜以前,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会甜到心底,如今却有一点迟疑:“他……会来吗。”
从雪奇道:“怎不会?此前咱们云宁山庄被围,裴大人都亲自过来将那些人抓走了呢。”
阮卿有些茫然,像是在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裴大人为何会来帮我们呢……若是牵扯太多,会与他声名有碍吧。”
从雪此时也发现了不对,急道:“此时还顾及什么他的名声,小姐若是再受一次罪就要没了性命了!”
阮卿默然半晌,终于笑道:“放心吧,我不会的。”他有他的大事未成,她也有她的心愿欲了,天下海晏河清时,她也会静静地陪着他走过余生。
华池苑与海棠苑只相隔着一堵院墙,连主屋都是互相背对着的,互相来往十分方便,若有异动,裴瑾瑜的人也能迅速地落到海棠苑内捉拿贼子。
裴瑾瑜一行人过来以后,首先将云宁山庄的侍卫分批布防,将他们安排到各个要冲轮番日夜巡逻,更把自己的人分在海棠苑附近暗中驻守,前几日面具人引开纪柳的事再无可能发生。
海棠苑与华池苑顺着云宁山庄内最大的温泉修建,两个院落的水面互通,正值冬日,袅袅水汽自温热泉水上升起,阮卿时常倚着床榻,看着那模糊的水雾发呆。
裴瑾瑜在华池苑内同样有些神思不属。若不是纪密足够了解他,还会以为自家大人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但明明最近宣州事务进展良好,他却像是被什么重要的事情困扰。
某一日清闲了些,裴瑾瑜沉默半晌,还是将纪密叫了过来问道:“久未放你修沐,你家中如何?”
纪密今年十九,两年前已和纪家庄的一位女子成婚,如今大女儿都会下地走路了。
他对于裴瑾瑜的问题有些疑惑,回道:“劳烦大人关心,一切尚好。”
裴瑾瑜思索了一会儿,找到了合适的用词:“此前与你夫人……是如何相遇的?”
纪密恍然,心道大人果然是不懂女子,昨日怕是让阮家姑娘不高兴了:“倒是无甚特别的,只是灯会相识,互相中意,便由父母出面,联系了冰人做了婚事。”
裴瑾瑜神情不变,又问:“若是你常年在外又身涉险境,家人当如何?”
纪密老老实实地回道:“若在差事里丢了性命,便是在下学艺不精,也没什么好冤屈的,夫人有大人的纪家庄护着,同伴们也会互相照顾,在下也不会过多挂心。”
自家大人习惯事事慎重,只是在私事上如此反倒会过犹不及,纪密于是诚心劝道:“恕在下冒昧,只是大人,并非万事都可用理智揣度,也并非万事都可分得清楚。”
二十有四的裴瑾瑜看向了他,平静地追问:“若有一天死在不为人知处,可后悔与她在一起?”
纪密果断摇摇头,叹了口气:“真有那一天,在下不会后悔与夫人成婚,只会后悔没有对她更好些。”
裴瑾瑜沉默半晌,垂下的眸子里情绪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