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不过蒙蒙亮。
余音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热极了?，也渴极了?，浑身难受的要命。
晕晕乎乎,恍惚以为?还在船上，她侧着?身,手指无力地拽了?一下帐幔,半闭着?眼?唤了?声：“阿钰……”
在船上,阿钰总会守着?她,睡在不远处的榻上。
可这次，来的人并不是阿钰。
雯雯刚醒就听见动静，忙掀开?被子从不远处的榻上下来,疾步走了?过来。
拉开?帐幔,就瞧见自家姑娘颦着?眉,脸烧的通红。
“姑娘,姑娘。”
没有回应。
她也没耽搁，忙放下帐幔,随便穿了?衣裳，就跑出了?门，准备去?找贺兰公子。
只是才出了?门，就瞧见端着?盆子的新荷。
新荷见她急匆匆的，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雯雯脚步一顿，想到自己出去?，姑娘没人看着?，总是不好，说道：“姑娘病了?，烧的很厉害,新荷姐姐，你能不能帮忙去?找一下小公子？”
姑娘身边离不得人，把姑娘交给旁人，她也放心不下。
新荷惊了?一下，忙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却说新荷出了?院子门，径直往小公子的院子跑，只是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结果发现公子竟是不在。
院子里小厮听了?她的来意，回道：“公子天不亮的时候，便去?了?后院的练武场。”
新荷又急急忙忙往练武场去?，拐了?好多个弯，眼?瞅着?就快到了?，结果下台阶的时候着?急没注意，一下踩空，直接摔了?下去?，浑身都疼，手心处也擦破了?。
她咬着?牙，一声也没吭，撑着?身体爬了?起来，一抬头?，就见不远处身着?玄色劲装拿着?银枪的小公子。
新荷眼?睛一亮，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边跑边喊道：“公子。”
贺兰钰有人唤，收了?银枪，抬眼?一瞧，是一陌生丫鬟，本没当回事儿，结果就听那丫鬟急急忙忙说道：“公子，奴婢是漪兰院的，我家姑娘病了?……”
漪兰院是音音的院子。
贺兰钰心一沉，什么话也没说，扔了?银枪，直接往音音的院子飞奔而?去?。
新荷松了?口气，原地站着?缓了?缓，这才往回走。
却说贺兰钰不一会儿就到了?余音的院子，直接推门进了?屋子。
雯雯正坐在床边照顾，旁边凳子上搁了?个药箱子。
这是姑娘的药箱子，她本来想着?说不定姑娘清醒些?能用的着?，可姑娘一直不曾睁眼?，她试着?唤了?几声，也没得到回应。
她什么也不懂，也不敢随意碰药箱子的东西?，就这样放着?了?。
雯雯又拿了?干净帕子，给姑娘润了?润唇，听见门口动静，抬头?见贺兰公子进来，心里头?这石头?才放下了?一半。
有公子在，姑娘肯定会没事的。
她站起来让到一边。
贺兰钰径直走过去?，瞧见床上闭着?眼?睛皱着?眉，一脸难受的少女，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他坐在床边，抬手碰了?碰她的脸，唤了?声：“音音。”
余音隐约听到阿钰的声音，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眼?泪珠子从她的眼?角划过，没入鬓角。
“阿钰……”
“我在。”贺兰钰忙说道。
余音抬起手，轻轻握住碰触自己脸颊的手指。
声音沙哑，带着?些?委屈：“阿钰，好难受……”
贺兰钰忙回握住她的手指，另一只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他恨不得替她受了?这痛，心里头?揪着?，疼极了?。
“大夫就快来了?，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他已经叫暗卫带着?他的牌子往宫里请太?医去?了?。
余音哽咽了?一声，另外?一只手也搭上他的手指，半睁着?眼?看他，咬着?唇道：“疼……”
贺兰钰喉咙发紧，沙哑着?声音说道：“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想了?想，伸出手，摸到她后颈去?，点了?一下，床上的少女立刻就闭了?眼?，搭在他手上的手，也落了?下去?。
这样不是什么解决办法。
但总能叫她好受一些?。
雯雯默默将?那药箱子收了?放好，正准备先退出去?的时候，突然想到离开?西?疆之前，何大夫特意过来交代她的话。
其?中有一点便是，姑娘身子虚，一定不能受累，需得仔细将?养，尽量保护好身子，莫要生病，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生气儿可经不起耗，若是真的有了?什么万一生了?病，切记不能用什么烈的药。
这话何大夫其?实也跟姑娘说过，特意再跟她交代一遍，除了?让她多注意些?，还怕有些?什么意外?。
雯雯本来觉得姑娘也是个大夫，不会有什么事儿。
现在看来，何大夫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现在可不就是意外?吗？
姑娘迷迷糊糊，意识不清醒。
若是何大夫没有同她交代过，万一来的大夫医术不多高明，用了?烈性药，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雯雯记得住何大夫交代的话，却是一点都不懂药的，她也不知道什么药是烈性药，什么药不是烈性药。
就算大夫用了?，她也不知道，若是她同大夫说，她一个小丫头?的话，大夫怕是不会放在心上。
雯雯仔细想了?想，看着?床边坐着?的贺兰公子，贺兰公子身份尊贵，若是他说话，大夫定然是不敢不听的。
只是之前姑娘叫她不要同贺兰公子提她在北境的种种，尤其?是她中毒的事，若是被问?到，就说受了?些?伤，只有些?虚罢了?。
雯雯也确实被问?过，她也照姑娘交代的说了?。
贺兰公子也知道姑娘在喝药，那她也不说别的，就按照之前的，只说姑娘身子虚，然后用不得烈性药，应当也不会被怀疑什么。
雯雯想到这里，慢慢走过去?，小声唤道：“公子。”
贺兰钰头?也没回：“什么事？”
“公子，你也知道我家姑娘身体有些?虚，之前的大夫交代过，姑娘生病的时候，不能用烈性药的。”雯雯说完，有些?紧张。
贺兰钰也知道音音身如今是有些?虚的，听见这话也没什么怀疑，就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同大夫言明。”
雯雯暗地里松了?口气，这才退了?出去?。
不过她的这口气松的有些?早，她也是万万没想到，之前还在担心来的大夫医术不多高明，以至于用了?烈性药，结果来的那位大夫，竟然是位医术顶顶厉害的大夫，不过只是把了?个脉，就将?姑娘瞒着?的事情?，抖落了?个一干二净。
她不知晓，其?实那位大夫，是暗卫直接从太?医院提留儿出来的。
还是太?医院里头?，医术最为?高明的李院判。
李院判脾气好，一路给人提留儿倒也没生气，神情?温和，只是刚坐下来，搭上脉，就立刻严肃了?下来。
“之前受过伤？”
贺兰钰点头?，将?音音之前同他说的话，简明扼要地说了?。
李院判瞅了?他一眼?。
他说的“受了?些?伤”，和脉象，可不是一回事儿啊。
这哪里是简简单单“受了?些?伤”。
这身体，怕是千疮百孔过。
小公子，怕是什么也不知道。
李院判可不管里头?有什么弯弯绕绕在，他的目的是治病，其?他的他管不着?，也不会管。
“这位姑娘，之前不仅受过伤，还中过毒，虽然老夫不清楚是什么毒，总归不是什么简单的，千疮百孔的身体，能救回来，还养到现在这种程度，之前那位大夫说一句妙手回春也是当得。”
若是有机会，他倒是想见见那个大夫。
这从未听过的话，就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贺兰钰的头?顶。
叫他浑浑噩噩，魂魄都要没了?一半。
千、疮、百、孔。
他嘴唇张张合合，只是喉咙处却像被无数尖刺堵住了?一般，又疼又涩，无法开?口。
垂在身旁的手指，已经握成了?拳，紧的都能听见响。
方?才跟着?大夫进来的雯雯，站在一旁，脸色白的已经不能看了?。
“她这身体，需得好好静养，不要劳累，不然容易生病，生一次病，伤一次身体，损一些?元气，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子，可经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李院判不管旁人如何，把完脉松了?手，拿了?笔写下了?方?子，递过去?，“这方?子，按照上面说的煎了?，喝一次，烧退了?，就不要再喝了?。”
贺兰钰僵硬着?手，接过方?子，手都在抖，他看着?那方?子，眼?前模糊，根本看不清楚。
可看清楚了?，也没什么用，他也不懂药。
他艰难着?说道：“李院判……”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李院判道。
贺兰钰捏着?方?子，沙哑着?声音说道：“她用不得烈性药……”
仅仅几个字，便耗费了?他极大力气。
李院判虽然脾气好，听了?这话，也差点吹胡子：“我当然比你清楚！”
“赶紧抓药去?，别磨蹭了?。”
贺兰钰将?药方?子交给懂一些?医理的暗卫，不过盏茶时间，药便抓了?回来。
李院判也没走，指挥着?人熬了?药，又等那姑娘退了?烧，这才离开?。
贺兰钰坐在床边，沉默着?给床上的少女掖了?掖被子，看了?她一会儿，又小心放下帐幔，走了?出去?。
院子里除了?雯雯，一个丫鬟都不在。
她紧紧扣着?手，骨节泛白。
贺兰钰站在廊檐下，什么话都没说，目光平静又淡。
却是雯雯先忍不住，脸白着?解释道：“公子，姑娘她只是怕你担心，所以才有所隐瞒……”
贺兰钰垂了?眼?，这话听起来十分熟悉。
怕他担心？
几月前云桥县发生洪涝，他赶着?去?见音音遇上落石不慎受伤，本也是怕音音担心，才隐瞒了?下来。
可音音同他说，若是有所隐瞒，便会有所误会，有了?误会，便会生嫌隙，甚至于还拿她自己举例。
他听在耳中，放在心里，承诺再不会如此。
可如今呢。
明明是音音同他耳提面命的话。
到了?她自己身上，却仿若全不曾说过一般。
贺兰钰很想惩罚她，叫她也知道知道。
可他舍不得。
看着?她生病难受，他心里就疼的不成样子，怎么能再叫她心里头?也难受。
贺兰钰抬眼?看向雯雯，看着?她越发忐忑不安，这才缓缓开?口问?道：“她在北境，究竟经历了?什么？”
雯雯抿着?唇没说话。
姑娘交代她不要说，她只听姑娘的话，除非姑娘允许，否则她不会说半个字。
“倒是忠心。”贺兰钰本也没想从雯雯口中得出什么更多的信息来，他想知道的，他自会去?查，问?这一句，不过是为?了?确定是否还有更多他不知晓的。
看来，确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