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夕萤脸色微变,却未轻易开口。
天色已暗,公园的路灯还没废弃,落下黯淡的光。
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打得很长,却也带来了别样的寂静。
天边云霞未散,还带着几分昳丽的暗红,随着天上最后一点光慢慢没落。
最终也只剩下夜幕之中的一点路灯的暗光。
地上空无人烟,只有两个不约而同沉默的人。
穆倾寒在观察洛夕萤的反应,也在等她的回答。
于她而言,洛夕萤的一言一行都是一个谜团,等着她去解开。
心下好奇是有,只是那些隐约闪现的记忆毕竟已经太过黯淡。
要说多么迫切,倒也不至于。
只是时机恰到好处,她便无法坐视不理,任由这个机会从自己眼前飘过。
真正焦虑的人理应是洛夕萤。
虽说信口胡扯的是她,但她也是有意要避开穆倾寒的。
结果却是适得其反,几次或是借口或是挡箭牌,都被当事人听了个正着。
洛夕萤不怕穆倾寒误会她,只怕她当真,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让她在未来某一日再受更多的苦楚。
可既然她总是这么说了,心底便是含着几分侥幸的。
最初是为了管钦瑜,后来是搪塞洛父,穆倾寒真正的大小姐身份简直是无往不利。
这样一桩趁手的“工具”,有时候也确实能够达到一些奇效。
按照常理来说,若是听到自己厌恶的人暗恋自己,寻常人不会过多的寻根究底,只恨不得当他们不存在,更不愿让他们当着自己面坦诚自己的感情。
偏偏穆倾寒不是会走寻常路的人。
又或者,她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一些真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厌恶憎恨洛夕萤。
所以反而怀着几分戏谑的恶劣,忍不住步步紧逼,想要看到对方窘迫的模样。
很可惜,她的愿望终究是落空了。
洛夕萤确实在迟疑着,但并不慌乱,好似穆倾寒才是那个信口雌黄的人。
几番斟酌之后她已有决断,只是憋着一股气不开口,等着穆倾寒先服软。
比耐性,她不会输给任何人。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反而凸显得公园林间的灯光格外的明亮,地上婆娑的树影也加深了阴影的痕迹。
晚风从山间旷野上飞驰而过,路过林间,带起簌簌的声响,以及几分特属于秋冬时节的寒凉之气。
穆倾寒与洛夕萤对视着,终归还是先认了输。
她不愿在这种地方跟对方对视到天荒地老,但也不愿在这场暗暗的较劲之中让对方平白占了上风。
所以她一开口,仍是关于“暗恋”的话题:“这是第三……第四次了吧。”
穆倾寒没有特意去记,因为以前她不会当真。
现在当然也不会,只是她开始注意到背后的缘由。
穆倾寒问道:“你就没有什么需要向我这个当事人解释一下的吗?”
她顿了顿,接着又道:“或许你更想向我这个当事人倾诉一下你内心的情感?”
这话说得促狭,甚至还带着几分讽意。
穆倾寒不认为洛夕萤会承认“暗恋”这一话题,却也觉得她至少也该脸红一下。
为了随意拉人挡箭的不义而羞耻。
可事实上,洛夕萤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羞愧,反而又重新挂回了那种不谙世事的纯真笑容,好似穆倾寒带给她的阴影早已全数散去,只是对待一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
“是啊。”洛夕萤面不改色地接话,“我喜欢你很久了。”
她说得轻易又平常,落在穆倾寒耳中却不亚于惊雷。
她一定是在开玩笑,或者故意耍弄自己。
穆倾寒如此判断道,却也不得不分出几分心绪,强行压下心底不知缘何生起的得意与欢喜。
好在那点轻微的愉悦稍纵即逝,并未在她心头停留太久,以至留下痕迹。
穆倾寒定了定神,顺势问道:“喜欢我为什么又要陷害我?”
洛夕萤仿佛被打开了什么开关,抬头看向穆倾寒的时候也不再有任何胆怯,眉眼弯弯,笑得自然。
“当然是想要引起你的注意呀。”洛夕萤这一次几乎知无不言,“如果只是简简单单地跟你打招呼,你会这么快就记住我吗?”
穆倾寒不相信,但仍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你不知道那样会让人很讨厌吗。”
“我知道啊,但是形象这种东西也是可以逆转的嘛。”洛夕萤满不在乎,“你现在不也足够关注我了吗,中午还主动跟我说谢谢——说实话,你现在也没有那么讨厌我了对吧。”
讨厌?
或许还是有一点的,但总归不如好奇更多一些。
于是随之而来的恶意也减淡到近乎销声匿迹。
从这一点来说——洛夕萤所说的,确实是实情。
虽然这个实情让意识到它的人没那么容易可以接受。
穆倾寒被说中了心思,一时羞恼,不知该作何回答。
只是她一向善于随机应变,这边卡了壳,立马又接上了别的话题。
“你为什么喜欢我?”穆倾寒立志要扳回一城,“不会是因为看脸一见钟情这种敷衍的理由吧?”
“当然——”洛夕萤拉长了音调,眨着眼一副俏皮可爱的模样,于是故意戏弄人的时候也显得不那么讨厌了,“不是。”
穆倾寒的心跟着跳了一下。
“当然是不仅如此。”洛夕萤接着说下去,“我的喜欢可没那么廉价,当然是要在了解的基础上慢慢叠加的,比如——”
洛夕萤顿了顿,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了穆倾寒片刻,随即所有刻薄严厉的意味转瞬散去,只剩下纯良的笑容。
“——穆大小姐。”
不明不白的一个称呼丢出来,穆倾寒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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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她就从洛夕萤那略带讨好恭维的表情中找到了答案。
“这么漂亮的大小姐谁能不爱呢?”
洛夕萤尾音拖长,仍是那副可爱的模样,然而这一回却让唯一的观众生不出多少怜意了。
穆倾寒的心先于理智冷却了大半截。
“别的暂且不论,殷家这个名号摆出去,就算我那个自负的父亲见了也得弯腰,要是我的父亲知道我有接触殷家大小姐的机会,大概会嫉妒死我吧,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很愉快呢……”
洛夕萤还在喋喋不休,穆倾寒却只恨不得她闭上那张讨厌的嘴。
这个人或许天生就有着什么特别的天赋,光是站在那里,表情一变,嘴巴一张,就能叫人将所有好感尽散,只剩下源源不断的厌恶从本能之中涌现。
穆倾寒直觉有什么不对。
她想要重新追回理智,然而洛夕萤只是站在那里,就让这件事变得困难了许多。
“既然我们都开诚布公了,那么我就这么说吧,我确实喜欢你,如果你也对我有好感,那么我们就可以结婚,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殷家唯一的继承人吧,若是我跟你在一起,我也不会要求很多,四分之一的财产就可以让我父亲眼红到气昏过去了,考虑一下吗……”
或许她应该先捂上洛夕萤的嘴。穆倾寒这么想道。
但她看到洛夕萤那一脸恍惚愉悦又期待的模样,便下不去手,觉得多说一个字都是对自己精神世界的玷污,恨不得立刻转身离她远去。
最后是她的教养阻止了她。
穆倾寒绷着脸转身,在路边打了车,将洛夕萤塞进去之后,自己才打了另一辆车回去。
期间除了跟司机师傅的交流外,她一句话都没有再跟洛夕萤讲过。
凡是人,心底总藏着几分不可触碰的逆鳞。
碰不得,也说不得,否则就是毫无缘由的迁怒。
如果洛夕萤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那么她就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