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岐山遮天蔽日的山林,看上去安安静静,实则暗涌蛰伏。
半山腰上,逸风正大咧咧躺在一棵三人合抱的粗壮樱桃树上嗑瓜子。
他带的暗卫把南岐山重重包围了起来,这些暗卫训练有素,皆埋伏在草木之间,一般人根本无法察觉得到。
但顾云眠的马车驶过山腰的时候,他却察觉到了周围的伏兵,但他也知道,都是自己人。
谢春深喜欢外出,他此时头也不疼了,时不时掀开车床的帘子,朝外东张西望。
三匹马拉着一辆大车,排场挺大,马蹄哒哒的声音把树上嗑瓜子的逸风吵到,他坐起身来,盯了那马车一会儿:“看来这寨子也是富得流油,挺能享受,就是顾云眠那头穷奢极欲的老狗,出门也不带这样玩的。”
话刚落音,就透过谢春深掀开的车帘,看见了车里边顾云眠的侧脸。
逸风愣了愣,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可是谢春深已经把帘子放下了。
“顾云眠我/草/你/大/爷!”
逸风站在树头上,叉着腰泼妇骂街:“你/他/妈把老/子叫来这鸟不拉屎的半山腰喂蚊子,自己乘着豪车带着新姘头外出快活?”
逸风随手在树上摘了几个樱桃,朝着顾云眠的车窗飞去。
樱桃脱离了逸风的手,就像呼啸而去的利箭。
这樱桃砸进车窗,定要把窗边谢春深的脸砸个稀巴烂。
逸风洋洋得意:“新姘头是吧!真恶心!给老/子毁容去吧!老/子生来最看不起出卖色相的狗男人!吃软饭,没出息。”
逸风骂骂咧咧。他向来白衣白衫,人模狗样,即便平时惯会嚣张跋扈,但也尚能保持贵族的风度。现在因为顾云眠,竟变成了自己最鄙夷的、脏话连篇的下三滥。
车内谢春深浑然不觉,自己的脸就要没了。
他歪着头,嘴上跟顾云眠说着什么话,却见顾云眠忽然伸出手,对着他的耳边虚空一抓。
由于顾云眠动作间身体倾向了他,他鼻间呼出的热气,透过料峭的初春,洒在谢春深的耳边,谢春深忽然就忘了原本在说些什么,他脑袋一空。
顾云眠在一瞬间又放下了手,伸开手时,手里竟然躺着几个樱桃,问他道:“吃么?山间的野樱桃熟透落下来,被我捡到了。”
他自己也吃了一个,剩下的给了谢春深。
逸风正在树上愤愤不平,眼看着顾云眠的马车就要消失在视线了。
可是从顾云眠马车的方向,忽然袭来一阵强大的气流,速度之快,快过逸风眨眼的时间!逸风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这道气流给砸下了樱桃树。
随着他屁/股着地,眼力极好的他就看见,一个吃过的樱桃籽儿,顺着他的上衣骨碌碌地落在地上滚远了。
逸风在地上摔了个平沙落雁式,视线已经追不到顾云眠的马车,他咬牙切齿:“顾云眠,你不是人!”
*
南岐山离永安城,在平时需要三五日才能到,但是顾云眠快马加鞭,他们竟然只行了一日。
到永安城的时候,夜色刚刚落下。
永安城的万家灯火正在陆续燃起。远远看去,就像是星河连绵。
谢春深睡了一觉,刚好醒来,他又打开了车窗的帘子,眼前的星河在眼前快速地飞转。
由远,及近。
大理石铺成的地面,拔地而起的高楼,以及灿若星辰的街灯。
熙攘的人烟,一路叫卖的街市。
路边招展的红袖,以及耳边不时掠过的唱曲和笑声。
谢春深看得痴了。
他从来都没有到过大城镇,他从小出身在莽荒山野,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周边的小村。
顾云眠问道:“好看么?”
谢春深的望着车窗外,目光像火一样灼热,他叫了起来:“这是什么神仙地方!”
“永安城,这里是我老家。”
“你老家比我老家好看!我们可以在这儿多住几天么!”
“待会儿有更好看的。”
“我们可以多住几天么!”
顾云眠笑了笑:“那得问你家秦长老。”
马车在花月楼停下。
顾云眠从怀里拿出一个黑面金纹的面具,这面具雕镂甚是奇怪,一边是魔鬼之相,一边是慈悲佛相。
但和传统魔佛之相还有不同,面具上的雕工极为精湛,魔面观之使人心生敬畏,而佛面又给人以平和的勇气。
顾云眠戴上面具,谢春深就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了。但是这尊面具对着谢春深,明明面具华丽而好看,却叫谢春深打从内心打了一个寒颤。
仿佛隔着面具,刚刚建立起的师徒关系,也被隔开了似的。谢春深只觉戴上面具的顾云眠,浑身散发着一种诡谲神秘而又危险的气场,和不戴面具的他判若两人。
“师尊,这个面具好吓人……”
能不能不戴啊!
顾云眠没有理会他的碎碎念,先走下马车,只道:“到了,下来。”
谢春深连忙拉开车帘,跳下车去。
一座七层的高楼,就像是盘亘在天地间的飞龙,占据了谢春深全部的视线。
谢春深也没有见过这样高的楼。更别说楼上雕金饰银的栏杆,以及金红相交的双色灯笼。而站在栏杆里,向外招收嫣然而笑的少女们,竟一个一个都像是画里走出的人物。
见谢春深发呆,顾云眠提醒他道:“走了,待会儿带你上七楼,从七楼往下看,才好看呢。”
谢春深抬头望着顾云眠的背影,踟蹰道:“这样的地方,要花很多钱吧……”
顾云眠逗他道:“你秦长老报销。”
谢春深低下头,站在原地:“我们,还是不进去了吧……”
“哦?为什么?”
“寨子被火烧了一半,许多财物都烧没了……现在寨子里在重整修缮,正是需要用钱……”
顾云眠也站住了,回首侧目看他:“也不多,这儿的一楼,一夜只需要一百两银子,每往上一楼加一百两,七楼一夜也就七百两,你们家财大业大,一夜销金区区七百量,是问题么?”
“一……一百两……七百两……”
“嗯。”顾云眠耐心地等着他。
谢春深望着自己的脚尖,有些局促,什么一百两,七百两,他向来只是不沾阳春水,自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