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言再也克制不住,一遍遍拨打云箐的手机。(此刻,他已肯定地认为,陌生来电是云箐的号码。)
无法接通。
裴慧见到啸言天天过来看她,自是高兴,只是他往往望着窗外出神,心下隐隐觉得不安,问起缘故,他只是淡淡笑道:“没事。”
那日啸言接完电话,有人找他,他自推了轮椅出去,手机拉在桌上。
一会手机铃声短促地响了一声。裴慧看看门外,于是拿起手机。
那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号码发来的短信,是杂乱无章的数字乱码。
啸言进来,勉力笑着:“医生将我当成这里的病人‘嘘寒问暖’的。”
裴慧也跟着笑了:“是呀,这两天是不太……就连手机都好似不正常,你看,都收了什么乱码……”
啸言接过自己手机,一看之下,颜色大变。他将手机揣口袋里,转了身就要走。
“啸言,怎么了??”裴慧十分惊讶。
“没什么,你好好养病。”啸言连最后一个字都来不及说清楚,已经冲出病房。
捧着洗好水果进来的张静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她走到裴慧身边,头还朝向啸言:“他怎么了这是?”
裴慧想了片刻道:“我要出院。”
“那不行,你得好好养病呀!!”
裴慧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随即镇定下来:“张静姐,我这伤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也是护士我明白,过两天,指不定有许多重伤员送入院来,理应把床位给更需要的病人……”
张静拗不过裴慧,替她去办理出院手续,一会回来,歉疚对裴慧说:“付浩开车去都江堰了,不过不要紧,我们打车回去。”
裴慧紧张问道:“啸言——啸言是不是也去?”
张静点了点头。
一丝后悔爬上心头,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我也要去!”
张静急忙拉住她:“啊呀,妹子,你还是病人,再说你现在去那里,反而对谁都无益处……”
裴慧恨恨道:“啸言去又能干嘛?!如今他这身子……唉!唉!!”
张静婉言相劝:“妹子,你姐夫是医生,他们在一起,你就放心吧!实在不行,我立马让付浩开回来……”
裴慧没有听进去,他去都江堰究竟干嘛?这个问题她整整想了三天。
午后,云箐惬意地躺在土坑上。
她到都江堰已经两天了,这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城,却因千百年前的伟大水利工程而闻名。她明显地感到,生活节奏在这里,迅速变慢,一种懒洋洋的感觉不由自主冒出,使她迟迟不愿离开这个城市。
老百姓们过着小康自足的生活,就连市辖小镇上的农民都因为这两年来大力开发的旅游事业而经营起“农家乐”,有的反倒比城里人更有钱了。
云箐做背包客周游欧洲时,住宿的都是深具特色的乡村民居,那些个豪华大酒店,她住着就没感觉,在这些特色小旅馆、甚至主人的住家里,常有其他国家的年轻人三五成群的投宿(不知为什么,几乎没有中国人的影子),云箐不认生的一下就与他们成为了朋友(大概因为中国人住此类小店实在少的可怜的缘故,也因为云箐天性活跃开朗吧),好几个BOYFRIEND也是这样认识的,咳咳。
云箐从风景点回来,一路闲逛,这就发现山脚下的这个小镇十分富裕,直达市区的路上,两旁皆是当地人开设的农家乐。因为逛得甚晚,她到这里时,已经华灯初上。接连问了好几个店铺,要用餐可以,不过住宿可就客满啦。
到拐角处一家,云箐几乎已不抱希望,想着如果实在不行,倒要尝尝天作屋顶地当床的滋味了,这滋味也应该不错吧,云箐安慰自己。
果然那家女主人抱歉说道:“这几日客人多,实在是……”
云箐笑了笑,示意没关系,尽管失望神色也写在脸上。
女主人想了一下,上前一步:“女娃娃要不嫌弃,我们家还有个地下室,以前是我女儿住着温书的,现在她考上大学住校了,那里我们堆了些杂物,但总还能住人……”
云箐一阵激动,地下室……防空洞……她的大爱啊!小时候和如风他们一起玩,最喜欢躲在地下空间的就是她,然后任由别人东寻西找,而找到她的那人——
“真是的!这样都能想到他!”云箐低低骂了自己一声,紧紧握住女主人的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云箐便在女主人的带领下下到了地下室。
地方还真不是一般的小,大约至多6平方(这在日后发挥了作用,空间越小,越不容易坍塌,因此防灾常识上说,若遇地震,可躲进厕所,一来面积小,二来有水,万一被埋,为保存体力起到很大作用),床就是一高高堆起的土坑,女主人手上捧着被单等物品,铺上,也像模像样了。
云箐觉得这个地方不错。她咧开嘴灿烂地笑着:“谢谢你呀,马婶!”
马婶憨憨笑着:“城里娃就是漂亮,笑起来像朵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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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都江堰主城区的房屋主要还以裂痕为主要损坏形式的话,随着付浩车越往山的方向,马路两旁的房子逐渐歪七扭八,再进一步,则是整幢垮塌了。啸言望着车外,心被纠结在一起,几乎无法透过气来。幸好当日自己位在成都的五星级酒店,否则也许也如风中落叶般凋零,而心更揪紧,是因为……难道云箐,就是在着瓦砾之下?!
彼时道口还未像现在由武警把守,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当时外界援力因还在路途奔波,因此只要申明是救灾志愿者即被放行,付浩的车亦是如此,但再过几个有人值守的路口,到最后一个时,那里早已排满了车辆,付浩下车查探情形,原来前面仅容一人通过,车只能暂停于此,离前方大约还有一公里的路,是啸言心早已飞去的地方。
啸言略一沉吟,即对付浩说:“我们徒步进去。”
付浩见他意志已决,便从后备箱取出轮椅,再从车里背出啸言,上轮椅,推跑。当时情景已乱,无人理会这些,只是有好心当地人说着话语,啸言明白是说危险,要他三思而后行,意思是说他既然受伤,就好好养伤不要乱跑之类。
啸言没空理会,只是一个劲的前行。
短短一公里,整整行进一小时,才到的镇的入口,镇的小学即在路口,此刻已成废墟。
眼前情景太过惨烈!!竟像是发生大爆炸过后般,满眼断壁残垣,啸言轮椅沿着边道而行,一块碎石阻住了去路,啸言拾起,眼眶发红,这哪是石头,而是没有钢筋的水泥板!
这是一个建筑师最不会犯的错误!……
然而对于啸言来说,他只是一个被吊销执照的建筑师而已!
往事不堪回首,如果他还健全,如果他还有执照,灾后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亲手设计图纸,建震不垮的学校!
然而现在,他分明是个多余之人,看着这比筷子还要细的钢筋,他无能为力,他的手紧紧捏住水泥块,没想到顷刻竟化成粉末!
他重重叹口气,愈加担心起云箐的处境!
“啸言,啸言!前面是消防战士!我们去问问!”付浩推着啸言往前面废墟过去,穿橙色制服的救援队员们正在进行挖掘。
一名外围的消防战士见到一个坐轮椅的过来,急忙拦住:“同志,这里危险,快点回去……”
付浩看了啸言一眼,道:“我们收到这里附近的人发出的短消息,虽然是乱码,可是说明还活着……”
消防队的李队长过来,道:“你再打打看?”
啸言摇了摇头:“已经关机了,但我知道就在这里。”
都从他的脸上读出了焦急。
这两天来,消防队员们看过太多悲戚的乡亲们,队员们于心不忍,几乎掉下泪来,为了掩住心里悲伤,只是拼命挖掘。
啸言取出手机,思考了很久似的,对消防队的李队长说:“这是我朋友发过来的经纬度……”
李队长半信半疑接过手机,看了看,眉头紧皱起来,沉声道:“取地图来。”
看来必是经纬度无疑,李队长已经走到老乡那里,询问是否有外地来的游客投宿前面的农家乐。
啸言摇着轮椅跟在后面,只见有些老乡神色恍惚,问话也是不答。这是何其大的精神创伤!不知道云箐是否会变成这样??
啸言的心一下就好像被棒槌敲过般,如今云箐生死未卜,他竟然还有闲情想云箐的精神状态!
他发誓,如果上苍可以使云箐获救,那么无论她变成是何模样,他都不会让她再受点点伤害!可是他却忘了,日后云箐生龙活虎回到他身边,他却再无勇气在她身边停留片刻!
马婶也获救了。
她家的房屋如被轰过般塌下,三层的楼房如今只剩原地一堆砖瓦。这是她十年的心血,而今化为虚无,且她的丈夫又深受重伤,马婶一下承受不住,整日整夜失声尖叫。
直到外地读书的女儿星夜赶回,她终于忍将不住痛哭。
此情此景,在场之人无不唏嘘。为何老天要如此折磨这一好山好水以及一方百姓!
李队长以及啸言到他们跟前。
李队长看了一眼,道:“当时农家乐的顾客用完餐后,都出门旅游了,这家人房屋全倒,她老公业已确认再无他人……”
马婶突然惊起,狂叫道:“女儿,女儿!!!”
女大学生泪如雨下:“妈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马婶依然狂叫,惊恐看向废墟。
啸言压抑住心中痛苦,佯作镇定问道:“是否有个像你女儿般的小姑娘还在里面??”
马婶留着泪点头。
“可是我们全部搜过……”
啸言紧紧抓住椅边,颤声问道:“是否有地下室?!!”
马婶的女儿点头:“有的!是我以前温书的地方……”
李队长当机立断:“重新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