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用膳一向简单,点了荸荠豆腐、酒烧肘子、肉丝炖山菜每样两筷,又喝了半碗鸡丝燕窝汤,吃了半份青梅脯天香饼,便撤了膳。那三员大将原封不动地被传膳太监原路拎回,待一行队伍出了养心门,皇帝才问:“去看看那丫头知错了吗?”
张从善知晓皇帝要网开一面,忙道:“早就知道错了,在炉坑里乖乖反省呢。就是挺干净利落一姑娘,成黑炭疙瘩,看着怪可怜的。”
皇帝听了很满意,他一向赏罚分明,手上功夫上得了台面,一百两给的不亏。但眼睛上犯了错,合该身子跟着一起受罚。让她知道什么是皇权威仪,省得下次还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他是明君,做不来挖眼睛那种过分的举动,只要她认错,保证下次不再犯,适当惩戒便行了。但不能轻易就放了,得让她受受罪,煞煞性子,收敛收敛那股子倔强脾气。
皇帝用完膳后要遛达消化食儿,绕着殿中的香炉走了两圈,又命人取来端罩和行裳,出殿赏雪景。西围房外有一株早梅,是皇父年轻时栽下的,有一朵俏皮的花骨朵撑破白雪钻出来,眯着一点红好奇地观望尘世。
先皇喜爱赏梅,因恭惠太妃闺名中有个梅字,便更加爱屋及乌。说起这位太妃,是皇帝的亲姨母,与当今皇太后一道进宫,效仿娥皇女英陪侍皇父左右。如今亲姐俩一个入主慈宁宫,一个移居寿康宫,每日念念佛经搓搓麻,日子倒也过得平和顺遂。
皇帝念及此,吩咐杨贵章:“过两日将这一枝梅送去寿康宫,再让内务府挑一只素雅的花瓶。”
杨贵章笑着应下:“老太妃前几日还念叨主子爷呢,说您许久没去看她老人家了,甚是想念您。”
皇帝轻笑一声:“八成是你们简亲王又闯祸了,太妃管教不成,欲与朕诉苦。”
“万岁爷明鉴,”杨贵章淡声笑着,“简亲王前些日子不知从何处弄来十只雄库鲁养在府中,可巧被太妃知道了,便勒令将那些猎鹰全驱赶走。一只雄库鲁值五十两白银,十只便是五百两,简亲王既心疼银子又心疼那些鹰,死活不听老太妃的。老太妃这几日天天去老佛爷那诉苦,老佛爷拿礼佛的借口搪塞,没有可吐酸水的地方,只能日日盼着您。”
皇帝一壁围着正殿转悠,一壁说道:“太妃天生就怕带尖嘴的活物,往常进膳都要求寿膳房去掉头颅。正昃这是铁心要跟太妃对着干,难怪她老人家不乐意搬到简亲王府,宁愿居于寿康宫。”
杨贵章虚抬胳膊供皇帝扶着,顺着话说:“老太妃不给自己找气受,不然简亲王府早就鸡飞狗跳了。”
皇帝笑了笑:“朕也要避着些。”
皇帝冷矜稳重,简亲王长不大似的。两位老祖宗凑在一起,没别的话茬,都抱怨自家孩子不省心。一声叹接着一声叹,哪管皇帝的面子。
杨贵章挤了挤眼:“那奴才就跟太妃说主子爷忙,过几日再去看她老人家。”
皇帝平时话不多,偶尔跟奴才聊几句,便给足了龙面。张从善跟在右后方直犯嘀咕,这杨贵章自从扶了轿,在他眼前整个腰板都挺起来了,再瞧他在万岁爷面前谄媚的样子,十足的下贱。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御前大总管呢,又担忧万岁爷有扶持杨贵章上位的打算,忙上前往炉坑那边引:“万岁爷,前边就是炉坑了。”
皇帝慢慢踱步,临近时微微看了眼张从善:“悄声过去看看。”
张从善搭着拂尘呵着腰,站在炉炕口往下看。
宗妮正捧着烘好的番薯左手右手颠来倒去,那番薯皮薄肉嫩,捏开顶端,能看见红色的甜汤滑下去,舔一口能甜到心尖上。
冷不丁看见坑门口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宗妮问:“大总管,您怎么不出声呢,吓得我差点把番薯扔了。”
嘿,这姑娘倒是会给自己找乐子,可这乐子找的不是时候,万岁爷听见她说话便往这厢走,不用看便知道,脸色铁定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