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苏倚嘉笑了声,“臣替简亲王发愁呢。”
皇帝一笑,摆驾南书房。
南书房是内廷词臣直庐,皇帝听完内阁学士日讲,与翰林院词臣们论会儿经史谈会儿诗文,才回养心殿传膳。今日膳单增加了白肉锅子,每年的十月十五日,皇帝要按例传一次,这是肃彝人传统的吃法,皇帝感怀祖宗打下江山的不易,也勉励自己政务葆力。
白肉锅子用粉彩火锅装着,先在火锅中加入酸菜丝垫底,周围摆上大海米、冰蟹、瘦猪肉片、牡蛎、白菜心、咸香菜,将片好的熟猪肋肉整齐地码在锅面上,再备一碟子切好的白肉片,卷成比拇指大的筒状,整齐地竖立在碟子中央。
盖上锅盖,等着皇帝传膳。传膳太监一声令下,再将烧着的木炭投入炭筒内,等火锅中的汤煮沸后,再端到皇帝面前。另加一碟麻酱,并配韭菜花碟、辣椒油碟、酱油碟和腐乳碟,以供皇帝蘸食。
除了锅子,皇帝今日没另加别的菜,此时便不用越桃伺候,脱下朝服替换上舒适的常服,自己调好酱汁独享热气腾腾的锅子。冬天吃锅子,不管是皇帝还是满京城老百姓,都爱这口。宗妮站在拒霜身旁,眼睛垂着,那香气顺着皇帝的筷子,直接传进她的鼻子里。
宫中吃锅子有个习俗,要九五至尊先吃第一口,接下来朝臣的饭辙,后宫妃嫔的膳桌上,以及宫女太监们日常和上夜的补给,才会跟着出现暖锅,能连吃三个整月。宗妮进宫俩月有余,这还是头一次看见暖锅。
她是属狗鼻子的,全身上下最灵的便是眼口之中的那俩鼻子眼,但凡有好闻的味道,立马能调动四肢百骸,然后催发出津液,胃口紧跟着馋了。
在御前当值就是煎熬,宫女们要守着各种各样的规矩。拒霜人好,答应当宗妮的“教养”师傅,告诉她一言一行上的应守的尺度,还特意叮嘱她控制饮食,每顿饭只允许她吃八分饱,免得在皇帝面前突然冒出味儿来,闹个“大不敬”。
那就意味着吃不饱饭,干巴巴地听着暖锅咕嘟咕嘟的声音,皇帝的银筷子碰到暖锅时发出的清脆声响,以及吸吮冰蟹肉时的那声“吸溜”。宗妮脑袋胡思乱想,眼睛却不敢乱瞟,那滋味着实太难受了。
皇帝吃了几筷,发现炭火有些不足。他打眼扫过宗妮,不再是灰头土脸的模样,脸面擦洗干净后,皮肤嫩滑泛光,脸颊上也有了红晕,头梳得一丝不苟,除了身上穿着的练雀补子朝服,与宫女无二。皇帝挑眉,想起第一次看见这丫头时,还假惺惺地穿着宫衣招摇撞骗,两相对比,看她的眼神便更加凌厉。
许是站久了,目光发散地盯着地面,睫毛长而翘垂下来遮住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皇帝轻咳一声,沉着声说:“你来填炭。”
没反应。
皇帝拧眉,复看了张从善一眼。张从善低着声提醒她:“宗厨役,宗厨役,万岁爷喊你呢。”
宗妮抬起眼,脸上憨态尽显,眼睛眨巴眨巴地,迅速计算着眼前的局势。随后撩起袍子,行了个端正的跪礼:“万岁爷有何指示?”
皇帝将筷子搁到碟子上,那声清脆的撞击声传过来,吓得宗妮一凛。皇帝似乎很生气,下了御座走到她跟前,绛色缎补绒云纹的尖角靴子停在她的视线里。
皇帝突然开口,嗓音沉沉:“眼睛不乱瞟,改换耳朵堵上了?朕看你毫无悔改之意,你说朕该如何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