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倚嘉上次来,没给宗家人留下好印象。门口的小厮看见他打马上下来,心里咯噔一下将人拦住,用细胳膊细腿将宗家小院护在身后,凶道:“又来做什么?”
苏倚嘉眼睛往院里眺,问:“你家姑娘呢?”
小厮不让步,梗着脖子回:“你们这些官爷太坏了,把人折磨成那个样子还来作甚么,不让人活了不成?”
苏倚嘉哪被人这么呲哒过,他皱眉看了一眼小厮。那小厮也不怕,继续梗着脖子:“看什么看,宗家不欢迎您,您赶紧走吧。”
苏倚嘉本以为宗妮是因为家中娇养才会养成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如今一看,胆子大大约是宗家的家风,不然怎么从上到下都如此。他缓了缓脸色,与那小厮道:“你去通传一下,就说本初来看望。”
宗妮听说苏倚嘉来了,又是羞赧又是狼狈,将脸埋在枕头里嘟囔着:“让他回吧,我不见人。”
邱月清见闺女如此,心中暗喜,招来小厮带苏倚嘉去前厅,转身又吩咐福珠多加几道菜,这才与宗妮说:“来者是客,让他进来与你说说话,留下来一道吃饭吧。”
匆匆而来,苏倚嘉也没备礼。他坐在前厅,与宗子书拱手道:“今日刚下值,得到信儿便来了,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家里有一对陈年的老参,用玉泉山上的稻米酿的酒泡着,回头给您拿过来补养身子。”
宗子书淡淡地说“不用”,让苏倚嘉坐下来喝茶。苏倚嘉急着见宗妮,举起杯子猛灌了进去,滚烫的茶水从舌尖直烫到心里,烫得直咧嘴。
眉目长得挺正气的年轻人,因为一杯茶立时破了功。宗子书看得直发愣,转瞬开始不喜欢他这个莽撞的性子。宗子书端着姿态问他:“大人在哪儿就职?”
苏倚嘉回道:“晚辈在侍卫处,值守乾清宫。”
乾清宫侍卫大多出自善扑营,苏倚嘉琼林玉树翩然俊雅,再加上一副好身板,倒勉强让人满意。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宗子书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拐带闺女进宫,又见他那眼神跟土狗一样,逢着动静便伸脖子看一眼,更是不待见。
邱月清知道夫君这是又醋了,笑着招呼苏倚嘉:“妮子刚换了药,无法过来相见。不然我带大人去她房里?”
宗子书说“不妥”,满腹经纶纲常还没说出口,被邱月清挡了回去:“没什么不妥,大人跟我来吧。”
宗妮的闺阁更像是书房,书桌上的字帖账薄,笔墨纸砚端放着,书案后的美人图,处处透露着房主的日常喜好。也不知是不是爱屋及乌,处处摆设都入得了他的眼。
床榻上挂着一条桃粉色的纱帘,隐约见着姑娘趴在里面,脸朝向内侧,留个后脑勺对着他。
苏倚嘉抿唇含笑,坐在靠近床稍远的椅中,静静等着宗妮先开口。这种事儿发生在姑娘身上,肯定觉得丢面子,他再快言快语也不能揭她的老底,不然直接被轰走,反而得不偿失。
宗妮见他不说话,埋在枕里的脸微微动了动,偷偷透过帘子看一眼,那人正拿着书帖细细看着,跟在自己家那般闲适。
被打三大板子,当时确实挺疼的,没打之前她一直向皇帝求饶,打下去之后,她咬牙忍着,就突然想起这么个人来,说着要护着她的人。
看吧,说归说,做归做。宗妮没有埋怨责怪他的意思,她向来心思通透,只是觉得少年意气风发,甜言蜜语信手拈来,不可轻易相信。
好在没有被迷惑,心尖上埋进去的种子还没来得及发芽,挖出来便是,她没什么亏的。人都是独来独往的,依靠谁都依靠不来,不如自己固守本心,学聪明些才是正途。
这么一想便宽心了,宗妮撑起身来,温声道:“大人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个声儿。”
苏倚嘉笑了笑:“怕你睡着,万一扰到你好眠,便不好养病啦。你怎么样,还疼不疼?黄思慧与我说时,我还以为永生见不到你了呢,现在看见你还能好好与我说话,我真高兴。”
宗妮循声看过去,见他正歪头看向自己,透过纱帘隐约看不清脸,但那道视线却炙热,仿佛要穿透帘子将她看个遍似的。
宗妮低头,淡淡地回:“我挺好的,惹您担忧了。”
苏倚嘉道:“你又跟我客气,都说了有事找我,到了出事时连半句话都不肯说。先前问你领什么罪,你好好与我说,我去跟万岁爷求情便是了。闹这么一遭,差点把命都丢了,你后悔不后悔?”
“后悔也没有办法,谁让我是灾星转世呢。进了宫没哪天有好日子过,不管碰见谁都能掀起浪来。受了皮肉之苦却因祸得福,自此远离皇宫,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苏倚嘉吸了吸鼻子:“宫里也不全是坏人,比如我啊。”
宗妮抬手捋了捋头发:“总不能事事都麻烦你。”偷偷望了他一眼,“不然恩情还不起。”
“谁用你还了?”苏倚嘉站起来,直着往榻边走,“我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我几时说过让你还恩情了?你这个人看着挺聪明,怎么一碰这事儿就成榆木疙瘩了?”
他步伐大,又走得急,迈个三两步便到了榻旁。
宗妮见他越走越近,急着说:“你就坐在那,别过来。”
苏倚嘉瞪了她一眼:“坐那么远,我看不清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