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妮唬了一跳,转念想,皇帝确确实实是醉了。
不仅醉了,还醉大发了。食肆里见过醉酒的人海了去了,醉后百态什么模样的都有,像皇帝这种不错眼珠盯着她瞧的,也不是没有。可是宗妮又不能将皇帝当作食客,眼前这位是统御四海的人,让他瞧一眼又不会掉一块肉,没必要跟他计较。
宗妮顺着他的话说:“万岁爷瞧臣顺眼,说明臣长得和您眼缘。”
皇帝哼了一声,又似不认同般,伸着脖子问:“张从善呢?”
“大总管闹肚子,喊着二总管一道去茅厕啦。”宗妮扑哧乐了一声,“这两位总管可真有意思,平时跟冤家一样,到了晚上便和好,倒有点小夫妻那意思,床头吵架床尾和。”
皇帝斜眼瞪了她一眼,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啊,那俩猴精似的,准是没安什么好心。八成想趁着他微醺时,将这殿空出来,促成一桩好事。
可皇帝见她笑吟吟地满嘴说胡话,甚是不解风情,不禁有些恼怒。不知是因为被俩杀才不要命地揣摩了心思,还是因为眼前这丫头不识抬举。
那二两酒糊弄不了皇帝的心神,不过是仗着酒意与她宽和一些。结果揣了一肚子火气,残存的酒意也消散了。
摆上冷脸子,让宗妮去寻人:“我看他们是想偷懒,将人喊进来,朕要批折子。”
宗妮忙应下,却行出了东暖阁。张从善和杨贵章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个瞪眼一个呲牙的,哪有方才的和气劲儿。宗妮叹口气,还是皇帝看人准,忙上前道:“万岁爷让您二位进去呢。”
杨贵章看了一眼宗妮,又瞪向张从善:“大总管瞧瞧,是我说的这个理么。你当万岁爷是你呢,满脑子闲七闲八的烂事儿。快点进去吧,哪能让万岁爷等着。”
张从善被数落一顿,脸上挂不住,扭过脸朝着宗妮大叹一声:“姑娘欸,方才多好的机会啊,怎么就没抓住呢。”
宗妮被他说懵了,愣愣地问:“什么好机会?”
瞧着挺聪明一姑娘,怎么就不知道往那处想呢。瞧瞧人家越桃,穿得粉嫩像花骨朵儿似的,又是画鬓角又是抹胭脂的,连指甲盖上的蔻丹都比眼前这姑娘的嘴唇红艳。就算不打扮,娇羞点也行呀,说几句软乎话,哄万岁爷一开心,这巴掌不就拍响了!
真不知是缺心眼儿,还是缺根弦儿,就知道咧着嘴傻乐,难怪万岁爷会生怒。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也不长芽啊。
张从善往消极处想,摇头继续叹气:“让我说什么好呢。万岁爷对你不一般,你自己心里有谱么?”
宗妮耸耸肩:“万岁爷方才说了,只有醉酒的时候才瞧我顺眼点。换句话说,平日里瞧见我,肯定满打满地不待见。”
张从善砸吧嘴,指着她直哼哼:“你要是真心讨厌一个人,喝醉酒就瞧着顺眼啦?眼珠子多实诚,看着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坦诚的是心呐!万岁爷心里瞧得上你,这道理你明白吗?”
宗妮自然不信:“大总管,您又不是万岁爷,您怎么知道他心里什么想法。别管万岁爷是瞧我好,还是瞧我不好,总归他是九五至尊,我得好好侍奉着,赶明万岁爷一开恩,我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是新来的,好多地儿不懂,但您不能忽悠我,更不能吓唬我。”
张从善心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说来说去倒成他欺生了。就这么着吧,张从善端着拂尘进了东暖阁,万岁爷撑着精气神儿翻折子呢,他偷偷瞄一眼,那面容表情真是不爽快到了极致。
皇帝撩了下眼皮子,看见是张从善,又越过他肩膀往后看,发现后边没人跟着。那丫头倒是躲得快,估摸着找地儿喘气去了,皇帝有雅涵,让她歇会儿,还是可以容忍的。
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敬事房的张福顶着银盘来了。刚站在门口请安,皇帝一垂眸,直接喊了“去”。
左等右等,眼看快到子时了,还没见着人。皇帝一摆手,催道:“去看看那丫头在不在外面?”
张从善一虾腰,却行到外面一看,只有拒霜在殿外站着。他忙问:“宗姑娘呢?人去哪儿了?”
拒霜端着茶盘子,下巴往西南角方向一抬:“回值房啦,怎么,万岁爷要加餐呀?”
有时候皇帝处理政务到深夜,御膳房会准备茶点进奉,一般是杏仁酪、热奶|子配各式各样的点心。加餐没那么讲究,不需要专门人侍奉,因此用不着宗妮在殿外候着。
瞧瞧,这刚多大会儿,见不着面便思念上了。赶明儿还不得天天戳在眼窝里,就跟先皇离不开皇太后一样,直接让人搬进后殿得了。张从善甚至想,住进体顺堂不太合适,燕禧堂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万岁爷一念叨,走几步便能过来。
张从善正瞎琢磨呢,皇帝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帘子传出来:“在没在?”
张从善忙回:“回万岁爷,奴才现在就去喊她回来。”
果真不在。
那丫头真是胆子大,他还没发话让她卸值呢,就敢一声不吭地走了。再一看西洋钟,天也确实晚了,那小身板折腾了一天,估计早就裹着被子睡晕过去了。
皇帝出声拦住拔腿要走的张从善,吩咐拒霜:“这不用你伺候,先回吧。你们屋里填了个人,夜里许你们一起聊聊天熟络熟络。”
皇帝这点特别好,对待女官向来温和宽厚,只要不犯大错,还是蛮体贴的。拒霜忙谢恩,将手里的差事交给手底下,便回了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