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烛光亮着,打窗外看,隐约看见一个人影立在南边榻旁。还没推开门,便听见宗妮无奈的声音:“你骂也骂了,哭也哭了,还想怎么样?不然你打我一顿吧,将心中的怨气都撒出来,然后熄了烛火睡觉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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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桃许是哭久了,囔着鼻子:“凭什么听你的,若不是你来了,我还干侍膳的活,自己的屋子自己做主,想何时睡就何时睡。都怪你,你就是扫把星,我恨透你了。”
拒霜推门而入,看见越桃捂着被子搂着烛火,宗妮披着外衣站在边上无力地劝着。拒霜叹了声气:“这是闹哪儿出呐?抱着灯烛多危险,一不小心掉落火星子,燎坏身子怎么办?”
拒霜走过去,从越桃手里抢过灯烛,挨着她坐下来,伸手抹抹她眼角的泪痕:“你说说,这事儿能怪宗姑娘么。话是从你嘴里说的,衣裳也是你愿意穿的,一味都怪人家,还讲不讲理?”
越桃越发不乐意:“连你也向着她说话,就欺负我一人。”
“就事论事,我最是不偏不倚,你又不是不知道。”拒霜又问,“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我说的这个理?”
越桃一听,又掉眼泪:“我就是生气,要不是她,万岁爷哪会对我这般苛刻。”
“不是她也可能是别人,你天天在养心殿伺候,头顶就是天,没人管你约束你。你若是打扮成这样出了养心殿,别说老佛爷那,尚仪局的嬷嬷都敢呲哒你。规矩是祖宗定下来的,你公然顶撞,万岁爷没狠罚你便是开恩了。这是有宗姑娘接你的差事,都是住在一屋的姐妹,若换做别人,你不是更没脸?”
越桃撅着嘴,不老乐意道:“按你这话的意思,我还得起来给她磕仨响头表示感谢?”
宗妮接过话:“磕头我可受不起,您别总拿乔就行。说句实话,这差事我真不乐意干。不是我不识好歹,我家里世代都是御厨,比不上朝中处尊居显的王公大臣,那也是世袭的品级。何况我一汉家姑娘,跟两位姑姑站在一块,自然就比下去了。如果可以选,我宁愿回膳房做芸豆卷,也不愿意在万岁爷跟前现眼。”
这话说的在理,姿态也放得低,越桃爱使小性儿,但也会给自己找台阶下。她拿手帕擦擦眼角,嘟囔着说:“罢了,不干这活儿还有别的活儿等我呢。司衣的差事没人跟我抢就是了,若是有人与我抢,我跟她拼命。”
拒霜笑着道:“万岁爷一年四季的衣裳配饰都由你管着,你这脑袋比整个尚衣局加起来都聪慧,这差事只能你干,别人可不敢接。”
又与宗妮道,“先头万岁爷找姑娘来着,见您回值房便没再喊回去。不过万岁爷说了,让咱们仨好好说说话,一会儿把榻底下的女儿红拿出来,咱们仨喝个迎新酒?”
越桃哭累了,又闹了半宿,哪还有心气儿喝酒。她裹着被子躺回榻里,闭着眼道:“明日进腊月,要提前把过年的行头都准备出来。内织局呈了花样子,我还得盯着,若是瞧着不好还得重新改。改完了要送去江宁赶制,晚一天就耽误一天,到年关送不来可就崴泥了。远了不说,明儿还得早起熨万岁爷朝服上的马蹄袖和四开裾,这么多事儿等着我呢,哪有功夫与你们喝酒。”
宗妮听了直咋舌:“我当御前的女官都是花盆里的花,充当摆设呢,原来要操持这么多的活儿。越姑姑真是辛苦,您赶紧歇着吧,我在这儿也呆不久,没准迎新酒还没醒呢,我又滚到别处去了。”
拒霜笑道:“姑娘既然接了侍膳的差事,便安下心来吧。上次您是无事一身轻,现在是身兼重任,即便走也只有往上那条路,再坏也出不了皇城。”
宗妮惨然一笑:“让您说得我直害怕,要是一辈子都在宫里怎么办?霜姑姑,我不问别的,女子进了宫还有出头之日吗?”
同为女子,在深宫中苦熬日子的无力感是相同的。拒霜额间纵起一缕愁,无奈道:“我们肃彝人,生下来就有口粮,是万岁爷赏给的恩典。都统衙门发到手,等女孩儿长到十三四岁,再进宫当差孝敬主子爷,以还圣恩。进了宫便跟着姑姑学规矩,学完规矩就得凭着家世运道争好的前途。越桃与我幸运些,能到御前来当差,等到了岁数,万岁爷一开恩,便能出宫嫁人。好多宫女熬不出头,兴许一辈子都在宫里,也兴许哪天莫名其妙就没了。”
宗妮疑声道:“就没有别的辙了?”
越桃蒙着被子,闷声闷气道:“若是被主子爷瞧上,也是一条出路。起码不用天天干这伺候人的活儿,手底下有丫鬟照应着,就算在宫里熬一辈子也值得。宫外有什么好的,谁都想主掌你的命运,谁都想趁机占你的便宜,若让我选,我宁愿一辈子都呆在宫里。”
宗妮不解地看着拒霜,拒霜悄声摇头。
女人最是可悲,在家听父母,嫁人听夫君,好似活这一辈子都要依附于人似的。宗妮庆幸地想,父母对她极好,由着她任性,放心大胆地活着。或许是因为这个,老天爷才看不惯吧,将她送进这深宫中,教她日日与虎狼作伴。
***
一进腊月,处处年底收官。南方大雪救灾得当,和硕亲王业已返程。西北战事告捷,肃彝军入藏,驱逐盘踞在西藏的准噶尔势力,西藏的局势亦趋于稳定。皇帝御极以来,全国范围内的钱粮清查工作也接近尾端,处理了诸多不利的官员,并追回一半以上的财政亏空。
今日户部上折子,要成立专司审查钱粮奏销的会考府。整顿财政是大事,命谁当统领还需要再三思量。皇帝从军机处出来,往乾清门慢行,闷着头不说话。通常碰到这种情况,皇帝都在动脑子想事情,张从善使着眼色,屏退长街上的闲杂人等。
可是不凑巧,遥遥看见景运门那站了俩人。苏倚嘉腰上挎着蛇皮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双手比划着。宗妮扬着细长的脖子,笑吟吟地望着他。打远看,郎才女貌,还挺般配。
皇帝顿在原地,手指头上的翠玉扳指被他转来转去。日头东升,朝霞打在扳指上,细碎的绿光折回皇帝的脸上。皇帝突然觉得碍眼,狠狠甩了下马蹄袖,进了乾清门。
张从善愁眉苦脸跟着,真是应了那句话,低头男城府深,仰脸女恐难缠,这俩人怎么就专拣空子给万岁爷招惹不痛快呢。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奉上!祝大大们元旦快乐呀!下一章还是晚九点发,有点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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