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么,凑到一起做伴儿,日子久了便没有当初那份隔阂。越桃这人嘴巴不饶人,心肠却是好的,宗妮乐得与她交往,虽然平时不少拌嘴,但也愿意帮她办事。
临出宫前,宗妮让越桃得闲去趟酒醋房,将口信带给刘老师傅。宫里处处都是眼睛,想要心平气和地谈生意,是坚决不能的。她回家便有了洽谈的时间,那老师傅得知宗妮得了御赐的牌匾,就算有所顾忌,也会愿意同她见面。
幽幽的,漫长的,整整十六天未回家。宗妮将这日子掰扯烂了,临到家门口,居然生出点近乡情怯的心酸。宗家的小厮瞧见自家姑娘发愣,惊诧道:“姑娘回来啦!”
那声音往家里通传,越过庭院屋脊,穿过门廊枯树,串起整个宗妮大院,驱散惴惴不安的心神不宁,以及无数个难以心安的日夜。
邱月清将宗妮抱进怀里,眼中含泪上下打量她,哽咽问道:“可是都好好的?”
宗妮撇了撇嘴:“都好,就是念家念父母念得紧。”
福珠听言,蹲在地上哇哇大哭:“姑娘真是个狠心人,居然不想我。亏我天天吃不下睡不安,怕姑娘在宫里受委屈。”
宗妮被她这么一哭,闹得啼笑皆非。那胖丫头净会说胡话,那张大脸盘圆滚滚的,活脱脱是心宽体胖的最佳代表。
宗妮捏着她的脸,笑问道:“快说,天天偷吃什么,吃得这般圆润?”
福珠拂开姑娘的手,抹把眼泪道:“您不是教我怎么核对账簿么,我,我起初算的慢,就在食肆吃来着。我越理不清,我越想吃,吃着吃着就这样了。姑娘可是嫌弃我胖才不愿想我的?”
宗妮噗嗤乐了声:“本以为账务繁忙能让你越累越瘦,是我痴心妄想了。”
福珠撇撇嘴,猛地一缩腮帮子:“姑娘瞧好吧,等您下次回来,我就能瘦成竹竿。”说完,像是碰到了不该碰的话题,觑了觑宗妮,小心问道,“姑娘,这次回来还走吗?”
宗妮翻着眼皮子笑骂:“我这还没进门呢,你就想赶我走?怎么,胖丫头想鸠占鹊巢,抢我的身份?”
福珠红着眼,又被逗笑了。姑娘这次回来不是愁眉苦脸,说明在宫里过得还不错。姑娘心宽,人又不娇气,在哪儿都能像蒲草一样葱葱茏茏。
福珠觉得自己日日梦魇过于瞎操心,一个不乐意哼了一声:“我去操持厨子备菜,今儿腊八,早早熬了一大锅粥,我还怕喝不完浪费,姑娘正好回来,可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姑娘快和夫人进屋说说话吧,等先生回来,一块吃个团圆饭。”
过了腊八就是年,在这一天,家人团聚简直能暖到心窝。
邱月清慢慢打量着女儿,一个发丝一个发丝细细地瞧,摸摸手又抹抹胳膊腕,好半天才宽心,缓出一口长气。
宗妮见不得母亲这样,忙哄道:“此次去了御前做侍膳差人,比在御膳房轻松不知多少。御前的女官对我都好,御前的两位总管也和气,皇帝也有不为人知的宽和一面。娘就不要为我担忧了,您这样倒让我天天惦记着家。”
邱月清轻轻拭泪:“早前苏大人来告诉我们你进养心殿的消息,我和你父亲足足三天没睡着觉。一合眼便想起你被人打伤抬回来的模样,真是心如刀割般。我和你父亲就你这么一个孩子,怎么上天就这么不公平呢,非要把你从我们身边支走,进那破劳什子皇宫,伺候皇帝去。”
宗妮柔柔一笑:“虽然我不是男孩,但身上流淌着的是宗家的血脉。祖宗这么多辈都侍奉皇帝,到我这辈也没什么意外。娘亲就当生了个儿子,皮糙肉厚抗摔抗打,务必自己想开些,别因为我愁白了头。”
邱月清嗔道:“你若是个儿子,娘依旧会操心。”
“是是是,您就是操心的命,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宗妮站起来,在邱月清面前转了一圈,又捏捏脸,“您瞧见没,万岁爷的膳桌有一半都塞进女儿的肚子里了,脸盘子不比福珠的小多少。”
邱月清这才放心,拉着她的手问:“皇帝有没有为难你?”
宗妮笑道:“他是君,我是臣,多少给咱宗家薄面。宫里的奴才多,皇帝被惯养,不可能没毛病。他为难便让他为难,我让着他,这样心态一平衡,日子反而好过多了。”
邱月清又有些担忧:“说来说去,皇帝还是爱找你茬。早前听苏大人说,皇帝让你身兼二职,又是侍膳又是厨役的,这不是欺负人么?”
苏倚嘉这大嘴巴,明明嘱咐他若是来她家,务必报喜不报忧,结果全秃噜出去了。
宗妮摇了摇头,叹道:“皇帝虽然难伺候点,但对女儿也是极重视。这次回来,万岁爷还专门赐下一张匾,随后便派人送到食肆。”
邱月清愣了愣:“好端端的,为何赐匾?”
“女儿跟皇帝要的,”宗妮笑了笑,“食肆和铺子总是这样不温不火,我怕会熬不过几年。何况我总不在家,靠福珠那个丫头管持,总是有些不大端稳。这次回来正好可以物色些人才,趁着皇帝赐匾一事,把该办的都办了,这样也省得我总惦记着。”
邱月清不愿宗妮这般操劳:“何必这么逼自己,食肆与饽饽铺不温不火,也足够支撑咱家日常开销。若是真有一天黄了,将它们变卖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你父亲教书育人,一年的修金与节敬也够花了,你只需照顾好自己就行,没必要这么累。”
母亲疼闺女,不愿意看见闺女受苦受累。宗妮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真让她撒开手不管家中这摊子事,她还真办不到。宗子书倒是没表态,腊月初放年假,他能腾出空闲来,便与宗妮一道去食肆迎接那面匾。
宗妮来不及跟宗子书解释,那张盖着大红喜布的牌匾便被营造司的匠役抬来了。皇帝想插手宗家的食肆,那少不了热闹劲儿,为首的员外郎向她与宗子书一拱手,乐呵呵地大声道喜:“下官给宗大人贺喜了,万岁爷钦赐御匾,给您家撑门面来啦!”
周遭百姓不知其中实情,乍一听皇帝赐匾,那可了不得。谁都乐意讨个吉利,有脚程快的,从那匾底下钻过去,直接占了食肆的桌子。更多人乐意在外面看热闹,那员外郎一端手:“宗大人,接御匾吧。”
营造司的人连鞭炮都带来了,围着食肆门口盘成一条红龙。宗妮哑然,问向那员外郎:“这是正常流程?”
员外郎笑呵呵:“万岁爷吩咐的,说是光听声响不够有排面,还得摆出形儿来,等一会儿一点火,红龙腾飞好去天上接财神爷去。”
宗子书难得说话:“万岁爷想的真周到。”
员外郎含笑:“万岁爷的原话是,送礼送全套,可惜他老人家不能亲临,便让下官亲自来督促。”
鞭炮都摆好,牌匾也由人端着架起来,一切蓄势待发,就等着吉时到。宗妮大着胆子举着火引子点鞭炮,一阵阵的鞭炮声响起,将整个门口晕染成水红墨彩。
声音震耳欲聋,火花蓬勃绽放,浓烟重味里,宗妮隐约见到一个身影,立在人群中含笑望着她,那眉眼和润,像是天边的神仙坠入人间,只为看一眼受自己福泽的众生。
宗妮揉揉眼,那人影一错身又不见了,仿佛方才看错了一般。也对,皇帝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她家挂个匾而已,哪有可能劳动皇帝亲自过来。
伴着鞭炮声,掌柜一壁给挂匾的人发利市,一壁招呼着往食肆里迎客,宗妮与员外郎客气道:“麻烦您来一趟,您进去吃杯酒吧。”
那员外郎忙拱手:“不急这会儿,等以后都利索了,下官再来捧场。宗大人先去忙吧,下官先去万岁爷跟前交差。”
员外郎阖领匠役打道回返,穿过两条街上了官道,回首看看无人跟着便闪进一家茶肆。皇帝正坐在肆中饮茶,淡薄似水般,淡淡瞥了那员外郎一眼,冷声问道:“差事都办完了?”
员外郎叩首道:“鞭炮全燃透了,牌匾也挂上了。宗大人让微臣带话,说等上值再亲自谢您。”
皇帝很满意,将人打发走了。张从善站在身后悄声问:“主子爷何不去音韵楼尝尝菜去,这茶泡了好几水了,味儿都淡了。”
皇帝迟疑,有些不愿意去。昨儿才见的,他现在巴巴往跟前凑,让那丫头知道,少不了心里瞎琢磨。要是往好处琢磨倒行,见他连此等小事都亲临,感恩他体贴入微,对他报以知恩知情之心,说点贴心窝的话,他肯定乐意去。若是往歪处想可就坏菜了,她再埋怨他监视她,后天约好的早饭局再给耽误了,那不就得不偿失了。
皇帝心里乱糟糟的,真是沾了那二五眼的事,就没有一项有把握的。天下之大,他操劳众生都没比操劳她一人辛苦。皇帝脸上寥寥,将手中的那杯茶一饮而尽,凉着嗓音吩咐:“回宫。”
张从善塌腰跟着,真是不懂年轻人的想法。皇帝好不容易抽个空出宫,坐在茶肆里竖着耳朵听动静。皇帝是年轻的爷们,哪里熬得住外头那份热闹,三两句话被劝松动,起身去了音韵楼,结果偷瞄一眼又回来了。望梅止渴还揪一把毛果子呢,万岁爷这就一眼,回来坐着啥用都没顶!
张从善还痴心俩人成双成对后讨个二品花翎戴戴呢,这么一想,万岁爷能不能趁着苏侍卫回来之前将人降住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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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皇帝御赐的匾额,就像拥有了无上荣耀。以往门庭冷落,如今打烊都赶不走人。好在宗子书一直在帮衬,他没有迂腐的心思,学得有模有样。宗妮看着父亲推着轮椅走进人群中,心里说不出的宽慰。
一场变故,让父亲失去意气风发,选择教书育人不过是逃避人群的审视,如今能不顾人群的视线走出去,也算是件好事。
还真得感谢苏倚嘉,若不是他弄来的轮椅,父亲怎么可能迈出这一步。
宗妮嘱咐掌柜:“这几日若得闲,记得往苏家走一趟。先前答应过苏大人往他家送饽饽,咱选些上好的八件,再蒸些寿桃送过去。若是有人问,就说是咱家的谢礼,谢苏大人这些日子的照料。”
掌柜应下,宗子书问:“怎么不亲自登门?”
“他又不在家,我跑人家做什么去。”宗妮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推着宗子书往家里走,“父亲,后日我又要回宫,家里的事我实在放不下。不然咱们再招些靠谱的人吧,总这么熬着,热乎劲儿再给熬没了。”
宗子书点了点头:“你莫要管了,该办你的事便办你的事去。到明年正月十五才开讲,这些日子两个铺子由为父盯着便是。”
说完又提起与王家的亲事:“前些天我与你母亲一道去王家退亲,王家双亲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说让你与王仁良再见一面,把话都说开了,省得还有黏缠的地儿。”
宗妮皱了皱眉:“我与王仁良能有什么黏缠的地儿,连面都没见过,只通过两次书信,均是因这婚事。王家大约没死心吧,听说我又回到御前,又有利可图了。”
宗子书哼了一声:“自家儿子不成事,天天钻营寻思找个妻家依傍,这样的人家让你嫁也不能嫁。”宗子书偏头问,“苏倚嘉怎么样?你可瞧上了?”
宗妮笑道:“这哪跟哪儿啊,就瞧上人家了?您是被人参酒和轮椅收买啦,还是诚心要逗我玩呢?”
宗子书见宗妮打哈哈,接着说起王家:“这样吧,年前你与王仁良见一面,为父陪你一道去,将话都敞开了说,说完了便算了结了。”
宗妮沉思一会儿才道:“这事儿定不下来,下次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宗子书问道:“难道过年也不让回来?皇帝什么意思,是让你当臣还是当奴才?”
宗妮也说不清,皇帝嘴里一直说侍膳离不开她,这两日不也过来了么。宗妮不敢打包票,只跟宗子书道:“回头我再跟万岁爷说一声,许是能通融呢。”
转日一早,刘家派人来请宗妮。刘老师傅听到消息大约有松动的迹象,宗妮便跟着一道去了刘府。
刘家家大业大,今日去的别业,刘老师傅坐在花厅里侍弄花草,见宗妮进门,也不看她,直截了当道:“请你来,是想问问,先前说的那件事还算数么?”
宗妮回道:“承蒙您看得起,自然算数。只不过水涨船高,如今皇帝赐名赏匾,您若是想跟我谈合作,得拿出真东西来。不瞒您说,不仅您家请我来,别人家的马车亦在我家门口候着,若您诚意不够,就没必要再详谈。”
刘老师傅装不下去,一瞪眼:“你这丫头一点都不知道敬老,跟老爷子说话,至于这么上纲上线么?”
宗妮笑吟吟回道:“您这撅着身子不拿正脸瞧我,让我怎么想?”
刘老师傅哼了一声:“我都要把四大酱的方子交予你,还不能装装样子?”
可真是意料之外的事儿。宗妮忙陪笑道:“那您再装装,晚辈陪您一道装。哎呀,您这花长得可真好,花骨朵跟点翠一样,真灵透!”
刘老师傅实在懒得跟她废话,忙晃手:“我也不跟你兜圈子,给你四大酱的做法是奉了万岁爷的旨意。我什么都不跟你换,你赶紧拿着方子走,别在我跟前闹唤,真是吵死了。”
宗妮傻了眼,不敢置信道:“是万岁爷的旨意?”
“前日司衣女官帮你送口信,恰巧被万岁爷听见,一问缘由便点头准了,”刘老师傅一瞪眼:“骗你做什么,不信自己问万岁爷去。”
本以为要与刘老师傅唇枪舌战一番,没想到这么轻巧便拿到了。宗妮别过刘老师傅,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街上,心里莫名有些茫乱。过了腊八,街市上挂上红灯笼,远远望去,一串接着一串,跟冰糖葫芦似的,看得人心里又酸又甜。
到了夜里,宗妮破天荒地央求与母亲同睡。邱月清知道她心里有事,便坐在她的床头问:“许久没同娘亲说悄悄话,是不是又闷满一肚子话了?说吧,心里有什么理不清的,娘亲给你顺一顺。”
宗妮埋首在被子里,哼哼唧唧了许久,才说道:“一想到明天又要进宫,我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邱月清摸了摸她的脸颊:“是不是不愿意去?”
宗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脸上含混了抗拒与纠结的神情,最终又化为一叹:“不是不想去,也不是不愿去,就是有点心慌。我不怕宫里的人或者事,只是有点不敢去面对。娘亲,我觉得我有点装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不是很早,也很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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