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妮古怪地看着皇帝,皇帝直咧咧地瞪了回去。
皇帝兀自给自己找理由:“你也说了,朕是大东家,请客吃饭哪有东家不陪着的道理。再说,朕与本初亦君亦臣亦友,一起用膳有何不可,难不成你俩要避着朕,瞒着朕说些悄悄话?”
皇帝一副深究到底的姿态,宗妮忙解释:“万岁爷这程子不是挺忙的么,苏大人见着臣,没准又要拉着臣讲一车轱辘的话,您要是一起该嫌烦了。”
皇帝说“不烦”,佯装正经道:“正好让他与朕说说正事。不然将正昃一道叫着,四个人正好凑成一桌。”
皇帝盘算着,俩人吃席面,他夹在中间总有种碍手碍脚的况味。若加上简亲王就不同了,有人同他同仇敌忾,本初就算有心与那丫头说些见不得人的话,也得碍着皇亲国戚在场,多少会收敛些。
宗妮却觉得不妥。这又不是搓麻,用不着四个人镇守东西南北。可皇帝看起来兴致勃勃,宗妮又想起皇帝之前在宫外的奇怪模样,深深地有种无力感。
“万岁爷,不然咱还是在宫里吃吧。您下旨让简亲王与苏大人一起进宫陪膳,臣在边上给您侍膳,您觉得怎么样?”
皇帝道:“那样不好,人在宫里拘谨,不如在宫外自在。”说完觑了宗妮一眼,“难道你不觉得在宫外与朕在一起很舒适吗?”
都快难堪死了,怎么可能舒适。宗妮扯着笑,胡乱应和道:“万岁爷与民同乐,是百姓的福气。”
姑娘家娇羞,不会当面承认,皇帝也不为难她。可说到这份上,若是不做点什么,皇帝又觉得有些吃亏。眼前的姑娘抱着菊花枕头,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缭绕在鼻头。见他直视她,歪着头问了句:“万岁爷,该传膳啦!您今儿想在哪儿吃?”
条山炕上就有案桌,摆膳在这,是他惯常的习惯。皇帝稍稍转过头,吩咐道:“摆到天行健去吧。”
宗妮朝外打了个手势,转过头来,皇帝正皱眉呢。宗妮连忙上去问:“万岁爷,可是头又疼啦?”
皇帝耷拉着眼皮,佯装道:“朕腿麻了,你扶朕一把。”
这才坐多久,腿脚就麻啦!万岁爷的身体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宗妮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一壁伸过手去,一壁劝说道:“万岁爷,臣瞧着您近些日子身体不太好。上次给您按肾经,您还数落臣,您看您腿脚血流又不通畅啦。这浑身上下的血脉都连着脑子,您若是不肯好好医治,阻滞不行就是中风呐。”
皇帝声口僵硬道:“你闭嘴。”
九五至尊行得端坐得正,只能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牵一牵那双让人魂牵梦绕的小手。结果这丫头真是扫兴,嘴巴像安了弹簧似的,巴巴地说他身子不好,说他久疾成灾,仿佛他就是弱不禁风的将死之人。
皇帝心里郁塞,从条形炕上跳下来:“朕好得很。”
宗妮还不忘扶一把,陪着小心道:“您不用勉强给臣证明,万一再摔倒怎么办。这里又没旁人,若是被人指责是臣对您下的黑手,臣多冤枉啊!”
一点都不冤枉,皇帝甚至想,若是哪天真得了偏瘫,全是因为这个丫头气的。真是个磨人精,老天把她派到他身边,就是来苦己心志,劳己筋骨......空乏己身的吧。皇帝怅然地想,总这样不成,得想辙让这丫头开窍。可读过那么多圣贤书,没有一本教人如何勾搭姑娘。皇帝为自己的不博学感到悲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宗妮还在为皇帝担忧:“瞧瞧,您都喘粗气了!臣再去请黄太医来一趟吧。这大年节的可不能病,您不能倒下,您若是倒下了,就只能臣一人去和苏大人吃席面了。”
皇帝瞥了她一眼。白面红腮明艳嘴唇,说完这大不敬的话后一点悔改都没有,眼角俱是庆幸。皇帝抖了抖肩:“吩咐下去,就说朕膳后要打布库,让几个身强力壮的巴图鲁去箭亭候着。”
皇帝强身健体是好事,宗妮应下一声。
皇帝又道:“你没见过朕打布库吧,今日准你随行,给你开开眼界。”
宗妮一蹲身,道句“遵旨”,却行出了东暖阁。
将皇帝的旨意告诉张从善,张从善朝着她竖起大拇哥,含笑道:“还是姑娘有法子,趁这机会赶紧与万岁爷亲近亲近,顺便提一嘴那亲事,长痛不如短痛,赶紧退了亲才是正经事。”
张从善不为别的,如今万岁爷动心啦,喜欢上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与觊觎别人家的未婚妻,两种说法一比对,当然是前者更顺耳。他琢磨不透万岁爷的心思,但按照现在这一眼看不见便在心里挠痒痒的地步,眼前这姑娘若是晋封,最差也得是个贵妃。
若是册立中宫,那更得根正苗红才行。若是被坊间相传当今的皇后曾许配给王家笔帖式,那万岁爷的龙面该往哪搁。所以这事儿得尽早办,能少一事少一事。正好这姑娘有心思拒婚,若是哪天心一狠,借此理由出宫嫁人,那万岁爷岂不是白瞎这寸丹心了。
宗妮犹豫着:“万岁爷刚缓过来会儿,若是再惹他老人家不开心,这顿又白忙乎了!”
张从善说“不打紧”,端着拂尘笑道:“这一半天提一嘴就成,你若是忘了,杂家便提醒你。挺好的姑娘家,别因为这事儿耽误了大好前程。”
宗妮心怀感恩,忙谢道:“还是大总管心疼我。”
张从善眯缝着眼,微微颔首:“都是在御前当差的,互相体谅互相帮衬着才好更加有心伺候万岁爷。杂家以后还得多劳姑娘提携呢。”
宗妮笑了笑:“我有什么能耐,还能提携大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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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从善淡笑不语。
他忙乎这一顿,二品顶戴花翎都满足不了啦,得换一品才行!若能促成帝后相合,这等丰功伟绩虽然没那台面写进四库全书,但野史中必须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今日传膳,上了一整桌孔府菜。曲阜孔府承袭“衍圣公”七百多年,年年进献孔府饮馔。恰逢第七十五代衍圣公来朝进贡,特意带了厨子制作一桌精美的宴菜。
宗妮头一次见孔府菜,听传闻得知其精细讲究,见到真周后连连惊叹。皇帝抬了抬下巴,宗妮便从当朝一品锅中夹了一块鲫鱼。
皇帝尝后点了点头:“这个味道不错,赏你吧。”
宗妮见到好东西便想往自家食肆里搬,见皇帝满意,壮着胆子道:“大东家,您觉得这个放在咱家食肆怎么样?”
皇帝扫了她一眼:“什么好东西都想要,也不看看是什么。这道膳叫当朝一品锅,意为衍圣公永为当朝一品官。搁到音韵楼去,让衍圣公怎么想?”
宗妮嘿嘿笑了声:“换汤不换药,咱改名叫天地一家春。不跟衍圣公抢名头,就单提是万岁爷的喜好,食客们准买账。”
皇帝簇眉:“朕怀疑你总顶着朕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
宗妮说:“哪能呢。万岁爷是音韵楼的大东家,行走间的活字招牌,压根用不着招摇撞骗。”
皇帝想了想觉得不对劲:“既要这么说,朕不能只分五成,怎么也得分八成。”
宗妮瞪圆眼珠:“万岁爷,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当初既然定下五五开,那便不能反悔。何况臣还不知这几日的进账情况,若是生意不好,您只能分三成。”
真是个钻钱眼的丫头,皇帝蹙眉问:“有商有量,朕给你赐了匾,又给了你四大酱的菜谱,按理说得多分几成。”
宗妮不愿意听,给皇帝夹了一筷子翡翠虾仁,撇着嘴道:“若是按功论赏,那臣可亏死了。臣身兼侍膳差人与厨役两职,还得听从您的各种差使,每月俸禄却只有四两。若是按照您的理论,您得多给臣一份俸禄。”
皇帝被堵得哑口无言,夹起虾仁往嘴里塞,想了想又道:“那你吃了朕多少御膳,这都不算钱么?”
宗妮摇头,斩钉截铁道:“都是万岁爷赏给臣的,没法算钱,不然伤您脸面。别说御膳,就连那匾那四大酱都不算数。”
好好一顿饭,越吃越没意思。皇帝将筷子仍在桌上:“既然这么说,那朕不赏了,统统收回。”
宗妮说:“那行,没了这些赏赐,您也不是大东家,也没必要给您分帐。不过臣该得的俸禄还得要,不然您就让臣回御膳房,专心做厨役去。”
说来说去,还是不乐意在他身边呆着。皇帝脸色铁青,刚想拿话噎她,张从善隔着门帘喊了一声:“万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