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进了倦勤斋,扔下一句“别来扰朕”,将门重重合上。
张从善在外头候着,做奴才的惯会看眼色,但也不能真听话,他怕皇帝在里头缺什么短什么,隔着双交四椀菱花窗喊了一嗓子“主子爷”。
结果从里头直接扔出来一个唾盂,伴随着皇帝的滔天震怒,张从善只能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地立在门边。
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啊,他费心费力地牵线搭桥,好不容易成了,又闹出矛盾来了。这回可真是棘手,万岁爷的玉体欠安,也不知道究竟有多严重。按理说太医隔三岔五来请平安脉,哪可能说不定就不行了呢。
张从善瞎琢磨,难怪主子爷平日里连牌子都不翻,敢情是有内情啊。可主子爷这抬不起劲头,跟人家姑娘没半点关系,他总不能冒着杀头的风险进献点下三滥的汤水吧。
张从善嘬嘬牙花子,哀叹一声:“其实,也不是不行吧。”
正伤春悲秋呢,杨贵章端着拂尘来送口信,直说宗妮去了景仁宫,八成要出事:“有个老太监去女官值房送宗姑娘的包袱,将口信递给了拒霜,拒霜与越桃一合计不不对劲,这才告知于我,让我来寻万岁爷。”
张从善指了指倦勤斋,挤了挤眼睛:“正在气头上呢,谁也不让进去。”
杨贵章说:“试试吧,圣心难测,万一呢。”
御前的人都不傻,宗妮如今在皇帝眼前什么地位,不用睁眼都知道。俩人迭着音隔着窗户喊了一声“主子爷”,这回倒好,扔出一座崭新的粉彩梅花纹尊。
张从善眼疾手快接住,一个趔趄,直接扑在了地上。杨贵章也没心思笑,惆怅地将张从善拉起来,连连摇头。话是递不进去啦,俩人谁也不敢再张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各自仰脖看天去了。
皇帝生闷气,将自己关在倦勤斋。倦勤斋西间有满穹顶的通景画,皇帝坐在正中的宝座,怔怔地望着顶上串串藤萝,看着看着心中那点燥火便慢慢平息下来。
其实不是因为那只镯子,皇帝是在生自己的气。
感情比不得政务,皇帝自诩是个愣头青,就跟水里闷出的豆芽一样,只顾着往高顶,顾不得往四周看,白瞎折腾一通,什么门路都没摸清。礼仪诗书有专门的帝师教导,但感情这事儿得自学,之前张从善的歪理行不通,白走了许多冤枉路,栽这么一回确实是他的问题。
君臣心仪同一个姑娘,没什么可忌讳的,南音是个好姑娘,他能看出好来,本初自然也不瞎眼。问题就出在,南音心中所属是谁。
做太子时,两个人同喜欢上虚谷的绿竹松鼠图轴,本初忍痛割爱,虽说不舍得,可没几天又喜欢上了山鼠啄栗图轴,便再也没提过绿竹松鼠。
但他不一样,那张绿竹松鼠图轴一直好好精养着,这么多年都没冷落过。
本初就是那个性子,爱好广博,割舍起来也大方。皇帝想,若是将南音让给他,有情人终成眷属,应该是一件佳话。但是万一呢,过了几年后,万一本初喜欢上了别人,那他的南音怎么办?
虽然后宫也有嫔妃,但他从未将她们放在眼里。南音那丫头出身虽然不高,但胜在世代有功,他能和太后太妃商量,先让她进宫为贵人,再慢慢地往上晋升。他们有得是时间相处,生了皇子或皇女,晋嫔不是难事。
眼前最大的障碍就是李家,有李闲华在,想要越过她册立南音为后,就得铲除李家的势力。一旦动了李家,不管是内务府还是前朝,都会受到牵连。大动干戈之下,必会招来腥风血雨,没有十足的把握,暂且不能轻举妄动。
想来想去,只能先把南音留在身边。那丫头迟钝,看不出他的心意,那就慢火熬老汤,慢工出细活,民间管这个叫煞性子,他便使足耐心,不怕那丫头没有松融的那一天。
皇帝豁然开朗,跨步出了倦勤斋。正好看见张从善与杨贵章站在前出廊的苏式彩画下,满脸焦急地等着。
皇帝开口问:“有何要紧事?”
杨贵章长话短说,皇帝一听慌了神。好好的人非要往景仁宫里闯,真是不嫌命长。皇帝心急,上了轿舆才问:“何时的事,为何不早与朕禀呈?”
张从善紧迈着腿脚扶稳轿舆,喘着粗气道:“奴才想告诉您来着,您老人家不是赏给奴才一座粉彩梅花纹尊吗?”
皇帝蹙着眉头:“平时挺机灵的,到了关键时候就崴泥。以后凡是她的事,甭管轻重,直接上报。”
看吧,动了那么大的肝火,到头来还是得娇着惯着,错处全归在他头上。张从善一壁感慨越来越不受待见,一壁为皇帝捏把汗。这可如何是好,这是爱惨了呀!看来也别管那么多,回头赶紧给万岁爷寻碗鹿血来,赶紧补起来才是头顶大事!
宫里的消息传得快,宗妮被宝灵带走,庄嫔去了慈宁宫,虽说不清楚内情,但景仁宫里确实动了手,有说打板子的,有说打脸的,人云亦云传得乱七八糟。
皇帝铁青着脸子,直接去了寿康宫,一进殿便看见那姑娘耷拉着脑袋,遥遥看着,有些凄惶可怜。皇帝一颗心揪着,碍着太妃的面不能直接上手,便沉着嗓音问她伤处。
可是个好姑娘,朝他温声笑着,言语掩饰着情绪:“臣在太妃这聊天呢,哪里会伤到。”又朝他使了个眼色,“万岁爷得闲来看太妃主子吧,太妃主子方才还念叨您呢,可把您给盼来了。”
皇帝从未这么慌张失措过,进了殿便直愣愣地朝着宗妮直行,言语中的关怀紧张像从未见过的西洋景儿。太妃微微挑着眉,正欲问话,皇帝又变成闲适的姿态,朝太妃道:“朕迷瞪了,方才一直想着政事。今日盛京刑部递了折子,右司掌审外蒙古狱讼时被人中伤,朕心里一直惦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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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冠冕堂皇的话,不过说给面子看。太妃“哦”了一声,转而笑笑:“你忙,没有空闲时间就不用来看我,我好好的,不用你费神费力敌惦记。”
皇帝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已恢复如常:“过几日便是新禧年,寿康宫缺什么短什么尽管让宝灵去内务府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