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梨木案桌上的青瓷茶盏散发着醇厚的茶香,哪怕柳史修未呷一口,却也能看出来是上好的新茶,耳畔又传来一口一个“贤侄”,柳史修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倒是对季府的人更多几分鄙夷,他未高中时,可没有这般待遇。
柳史修不再是没有功名在身的举子,说起话来也多了几分底气。
“季二小姐并未做些惹我不满的事情,当初季二夫人找到晚辈,晚辈应下了这门亲事。然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结的是两姓之好,彼此不合适,及时止损对季二小姐也是一桩好事。”
到底是读书人,能说会道,是非曲直不过嘴皮子上下一掀的功夫,明明是柳史修背信弃义、上门退亲在先,这一番话,将他的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倒像退亲是为了季知窈好似的。
门口的季知窈听到这话,觉得可笑极了。
纤腰袅娜,她进到堂屋中,“你说的不错,与你这弃信违义、墨沈未干的人退亲,怎会不是一桩好事!”
季知窈的声音不重,清甜中又带着几分嘲讽,柳史修蓦地起身朝她望去。
季知窈进门那一刻,整个屋子更亮堂几分,眉目如画,云鬓花颜,恍若满园春色般灿烂明媚。
柳史修的目光紧紧贴在季知窈面上,他第一反应并不是生气,从参加会试到现在这一段时日以来,他已许久不见季知窈,今个一见,她还是这般艳丽动人。
柳史修有些尴尬,“知窈。”
若刚才那番话是从别的女子口中出来的,柳史修必定会立即拉下脸。
可说这话的人是季知窈,毕竟是他负了她,柳史修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反是以为季知窈不愿与他退亲,一时难以接受这件事,才口不择言说出这些话。
季知窈轻扫他一眼,语气清淡,“柳公子请自重。”
等退亲了,她与柳史修更是没有干系,知窈这两个字,哪里能从他口中说出来。
察觉到季知窈对他的冷淡,柳史修心中隐隐作痛,他未上门退亲前,虽季知窈对他称不上亲密无间,可也不像今日这般冷漠。
柳史修咽下喉咙中的酸涩,改了口,“季二小姐。”
顿了顿他复道:“你可是怨我与你退亲?”
季知窈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柳史修以为自己是话本子里不管哪个女子都爱他的男主人公吗?不巧,她可不是什么痴情怨女。
季知窈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柳公子说笑了,与你这种人退亲,我为何要怨?”
上首的季濯川听到这话,脸色不太好,低喝道:“怎么说话的,你一个女儿家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若说之前他断然看不上柳史修做他的女婿,可时移世异,柳史修弱冠之年就成了探花郎,在殿试时还得了圣上的称赞,日后更是前途可期,对永宁候府来说,这可是一门好亲事。
季濯川绝不容许季知窈毁了这门亲事。
这一声怒喝,可是好久未听到了,季知窈将视线移到季濯川那里。
算上前世,她已经十几年没见过季濯川,如今重新看到他,季知窈没有生出一丝欢喜或是激动。
他是她亲生父亲,可他待她,还比不上葡萄这样的丫鬟,甚至还不如素有恶名的瑞王。
前世她与裴慎和离,裴慎要下毒害了她,季知窈状告到官府那里。
程衍与她素不相识,却愿意伸以援手,助她状告裴慎成功,将裴慎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可她的“好父亲”,畏畏缩缩,唯恐得罪裴国公府这棵大树,见势不好立即将她从季家族谱除名,将她扫地出门,指着她的鼻子,说从此再也没有她这个女儿。
那时候的季知窈,也曾委屈过,难过过,心中的酸涩比她前世喝了好多年的汤药还要苦涩,经久不散。
可重活一世,她明白了,有些人,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若是前世这个时候,季知窈许是会因为季濯川的一句呵斥而乖乖离去,然现在,季濯川对她来说,并不值得畏惧。
季濯川对她的生恩和养恩,季知窈在上一世已经偿还了,她不欠季濯川什么,她不欠季家任何人。
季知窈浅笑着,“父亲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柳公子要退亲的人是我,女儿为何不能来?况且,女儿方才说的话有什么错?”
被季知窈这么一顶撞,季濯川脸色愈发不好,到底是和她那个死了的亲娘一样,空有一张好看的皮囊,只会惹他生气。
看在有外人在场的份上,季濯川收敛着火气,没有发泄出来。
柳史修赶紧出声,“伯父,季二小姐理应在场。”
他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季周氏,也就是季知窈的继母,眼里闪过一道光,打断了他的话。
季周氏浅笑着,“知窈来了也好,咱们面对面说说这件事儿。虽然知窈之前被退亲过两次,可她是个好姑娘。若不是你们两个有缘,也不会谈婚论嫁。史修,要不你再好好思量一下?”
季周氏这番话,若不是有其他人在场,季知窈怕是能笑出来。
听起来是在维护她,可季周氏话里话外不忘提起她被退亲两次。
女子被退亲,名节受损,季周氏若真的是为她好,又怎会故意当着她的面提前这件事,若是季知窈真的在意,这无异于往她的伤口上撒盐。
她这个继母,真真是可笑极了。
果然,季周氏这番话一出来,柳史修似是下定了决心,强迫自己的视线从季知窈面上移开,“不用再考虑什么,是晚辈对不住季二小姐。”
他并非对季知窈无意,当时季周氏暗示让他上门提亲,柳史修欣喜若狂,名动长安的第一美人,能成为他的妻,这比让他会试高中还惊喜,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有了功名,踏入官场。
季知窈之前曾被两次退亲,而退亲的恰好是他的同僚,不少人非议他有个被退亲两次的未婚妻。
他已经不是籍籍无名的举子了,若是娶了季知窈,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方才看到季知窈的一刻,季知窈就如绚烂春晖中的娇花,静静的立在那里,便吸引着其他男子采撷,引诱着他将退亲的念头收回去。
直到季周氏的那一句,“知窈之前已被退亲过两次”,重新唤回他的理智,这门亲事,一定要退掉。
柳史修这番话一出,堂屋里的人脸上神色不尽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