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客和女眷是分开的,长公主府上亭台楼榭,雕梁画栋,假山流水,花团锦簇,排场礼节足得很。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季知窈出身侯府之家,比下有余,可比上却是远远的不足。
长安城众多勋贵和簪缨世族,百年世家之上的便是皇室之人,一梁一木、一花一树都透露出华贵来。
季知窈跟着李氏身旁,先去向昭庆长公主送上了寿辞。
昭庆长公主保养得当,举手投足尽显气度,高贵又从容,哪怕不再是姑娘家,可依旧是一个极美、极有气质的女子。
说完祝寿词,李氏趁此机会一一介绍,“这是命妇的大女儿知韫,小女儿知妤,这两位是命妇的侄女,知窈和知宁。来,快向长公主请安。”
季知窈姐妹几个一一见礼,各自送上祝辞,昭庆长公主露出温婉的笑,叫起季知窈姐妹几人。
她目光一一扫过季府几个姑娘,视线移到季知窈面上时,不由得感叹道:“季夫人可是有福气了,季府的姑娘出落的一个比一个好。”
李氏露出笑,赶紧应道:“长公主谬赞了,长乐郡主亭亭玉立,气度不凡,长公主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
李氏口中的长乐郡主是昭庆长公主唯一的女儿,颇是受长公主的疼宠。
闲话几句,又有不少人来向长公主祝寿,今个来的宾客盈门,在侍女的指引下,季知窈、季知韫姐妹几个入了席面。
今个着实热闹,为长公主祝寿的人群络绎不绝,宫中几位皇子和公主也来了。
又过不多时,建文帝身边的大太监陈忠和带来了天子的圣旨和赏赐。
因着要接旨,男客也来到了女眷这边。
建文帝为长公主赐了不少好东西,面上功夫做得很足。
好看的女子总是格外引人注意,程衍过来的时候,那么多女客,他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季知窈。
映入他眼睑的女子,梳着随云髻,白嫩的耳垂挂着一对白玉耳坠,一身浅丹色绣花云烟裙修身,春笋般臂膊上的披帛垂下,越发显得她玲珑修长,楚腰纤柔。
昨夜梦境中的季知窈肌肤莹白似雪,没有多少血色,有些孱弱。
而现在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季知窈,少了那份虚弱,更加明媚动人,一张小脸儿灼若芙蕖。
还是这样的她更好看,程衍心里这样想着,像季知窈这样的美人,就应该时时刻刻明媚灿烂、艳若桃李,而不是撑着孱弱的身子待在佛龛前为他祈福。
季知窈鬓边的铃兰花玉石步摇微微摆动,垂下的流苏熠熠生辉,晃花人眼。
程衍墨眸在那支铃兰花玉石步摇停留了片刻,随即移过视线,他认出这是昨日季知窈买的那支步摇。
她没有戴他给她的那盒木匣里的步摇,那盒木匣里步摇精美,若是出现在季知窈如云鬓发上,一定也很是好看。
男客到了女眷这边,一下子愈发热闹起来,男女客之间用屏风阻挡,距离并不远。
天子为长公主送来祝寿的贺礼,其他勋贵人家也一一送上各自的贺礼。
虽然这些东西是送给长公主的,可季知窈在一旁瞧着,也开了不少眼,可有不少好东西呢!
季知窈注意到,不管收到的贺礼如何,长公主依旧是温婉得体的笑,丝毫没有泄露出自己是喜好或是厌恶。
季知窈不禁心生佩服,长公主地位尊崇,却一举一动都很是端庄,当真是女子的楷模。
昭庆长公主看见寿礼名单上有一幅《骊山图双面异色绣》,起了好奇之心,双面绣已极是难得,竟然还有一幅双面异色绣。
昭庆长公主出声,“将那幅双面异色绣呈上来。”
其他人时刻注意着昭庆长公主的一举一动,见着长公主对一幅双面异色绣感兴趣,不禁也起了好奇之心。
献给长公主的贺礼那样多,小儿拳头大的夜明珠,玉石珍宝琳琅满目,指腹大的东珠,珍贵的东西数不胜数,这一幅双面异色绣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公主府的下人很快将双面异色绣呈在紫檀木刻花纹桌面上。
吴大家的画作昭庆长公主并不陌生,她一眼便看出绣画中的场景是《骊山图》这幅画的内容。
针脚细密,色彩鲜明,长公主暗自满意,吴大家的画作难得,将价值千金的画作用绣画的形式表现出来,用金丝银线织就,贵重又独特。
长公主又转过另一面,总是得体的面上此刻显得有些讶异。
这幅绣画,一面是她并不陌生的吴大家《骊山图》的场景,而另一面,变换色彩后,黑色的大鸟变成了仙鹤,青葱的骊山成了仙气缭绕的仙山,一幅《仙山仙鹤送寿图》跃然而现。
一面是长公主喜欢的吴大家的画作,另一面巧妙应景,契合今日的寿宴。
长公主眼神亮起来,极是喜爱的多看了几遍,一旁席上的人群也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若是刚才他们还有些不以为然,那么现在见到了这幅双面异色绣后,不得不赞一声“妙极了”。
季知韫和季知宁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那幅绣画,神色尴尬,在没有亲眼见到这幅绣画之前,她们无法想象这幅绣画出自季知窈的手。
之前她们轻视季知窈的绣工,如今却是硬生生被打脸了。
昭庆长公主看向席面,“这是哪位大人送上的贺礼?”
季濯山起身作揖,“长公主殿下,这是微臣送上的贺礼。”
长公主出声,“季侯爷有心了,本宫很是喜欢这幅双面异色绣,不知季侯是从哪里得到这幅双面异色绣的?”
季濯山微微露出笑,“实不相瞒,这是微臣的侄女知窈亲手所绣,能得到长公主殿下的肯定,是微臣侄女的荣幸。”
“季大人的侄女?”这出乎昭庆长公主的意料。
一些与永宁侯府有隔阂的勋贵之家,当众出声反驳,“当着长公主的面,季侯可不能说大话,我们怎么没听说过永宁侯府有会双面绣的姑娘?怕不是季侯找了绣娘绣双面绣,挂在自己侄女名头上了。”
这话一出,附和的人不少,宴席上议论纷纷。
双面异色绣难以掌握,需要下不少苦功夫,即便是一些老绣娘,也不是能绣出双面绣的。
出现在长安城的双面绣并不多见,一部分当做贡品送到宫中,一部分被数一数二的世家当做收藏品收藏起来。
双面绣已是如此珍贵难得,更何况是异色双面绣。
长安城会女红的贵女不少,可都是花架子罢了,除非经过十几年的打磨,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能绣出双面异色绣!
这些非议声虽不大,却如无形的寒风一样,四处流窜,让人难以忽视。
季知宁一张脸涨得通红,即便是一直致力于端庄出现在外人面前的季知韫,面上也颇是难堪。
徐尚书的女儿徐嫣一直看不惯季知窈,她悄悄冲着季知韫和季知宁询问,“这应该不是季知窈绣的吧,是不是你们府中绣娘绣的?”
季知韫含糊的回了一句,“我不清楚。”
季知宁同样如此,低垂着头,“我也不知道。”
其实李氏已经告诉过她们两个,这双面异色绣就是季知窈亲自绣的,不假他手,但她们两个不愿相信,也不愿在其他人面前为季知窈说好话。
季知韫和季知韫越是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落在其他人眼里,只觉得越发证实这幅双面异色绣根本不是季府的姑娘绣的。
程衍墨眸漫不经心的落在季知窈身上,这样端庄的大场合,在坐之人非富即贵,还有不少皇室子弟,若是一般胆小的闺秀,恐怕都要哭鼻子了。
可季知窈依旧淡然从容,脊背直挺,并没有因为这些质疑而恐惧胆怯。
季濯山提高声调回道:“这幅双面异色绣的
一针一线皆是微臣侄女所绣,不敢有丝毫欺瞒长公主殿下。”
季知窈看向季知窈,“长公主,这是微臣的侄女知窈,这幅画便是她绣的。”
季知窈从容不迫的起身见礼,“小女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微微笑看着她,恍若没听到那些质疑声似的,“你年纪轻轻,便能绣出双面异色绣,着实出乎本宫的意料。”
季知窈还未来得及回答,席面上的徐嫣插了一嘴,“长公主殿下,眼下这幅绣画是不是出自季二小姐之手还未有定论!小女与季二小姐的堂姐和继妹有些往来,可从未听说过她会双面绣。”
徐嫣一下子让季知窈成了众矢之的。
季知窈神色不见慌张,不疾不徐的道:“徐小姐没听说过的事情多了去了,难不成只要是徐小姐没听说过的,便都是假的?”
徐嫣脸色不太好,“我才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强词夺理,你既然坚持这是你绣的画,你证明给大家看啊!”
季知窈落落大方,“小女不才,却也不敢在长公主殿下面前冒领功劳,这幅绣画一针一线皆是小女所绣。劳烦长公主殿下让仆人送上来绣线、绣针和布料。”
这幅双面绣确确实实出自她手,此刻她却要证明这是她绣的画,当真是滑稽。
可总有那么一些人,自以为是的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其他人,季知窈今个就让这些不相信的人一一被打脸。
流言非议猛于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必须要证明这幅绣画出自她手,不然过了几日,会有越来越多无中生有的揣测。
昭庆长公主看着季知窈的杏眸,这是一双很好看的眸子,眸光澄澈又坚定。
昭庆长公主应道:“好。”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不管是郎君还是贵女圈子,从来不乏争执、陷害、泼脏水、落井下石,或是幸灾乐祸看好戏。
昭庆长公主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她当初也经历了不少这样的事情。
后来随着年龄渐大,加之成了长公主,已经没有人敢在她面前上演这种不入眼的把戏了。
今个在她寿宴上,倒是又碰到了这种事,许久不经历这些,昭庆长公主觉得有几分意思,这都是她们老一辈玩剩下的。
面前这个好看的小姑娘小脸儿坚定,没有一丝慌乱,不卑不亢,不急不躁,昭庆长公主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长公主府的下人很快取来了绣画需要的东西,季知窈螓首微垂,葱白的手指灵活落针。
程衍打量着季知窈,春晖落在她鬓发还有肌肤上,映衬的她越发白皙明媚。
看着她绣画的动作也是一种美的享受。
程衍又注意到,季知窈的睫毛很长,浓长的眼睫半垂,恍若一把精致的小扇子。
其他人同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季知窈,这些人的目光有好奇,也有轻蔑。
但没过多久,随着季知窈落下最后一针,那些不相信的、看好戏的视线统统不见,只剩下了震惊。
因着时间不多,季知窈绣了一个双面异色的蝴蝶,送给长公主贺礼的那幅双面异色绣花费了她好几日时间,可眼下一个蝴蝶而已,不过一刻钟,她便绣好了。
双面异色的蝴蝶翩然而飞,正面是金色,背面是粉色。
这样一来,所有人心服口服,方才那些不相信当众叫嚣的人,此刻噤若寒蝉,低垂着头不敢开口。
刚才当众质疑季知窈的徐嫣面色讪讪,灰溜溜的坐在席位上,一张脸火辣辣的失了面子,她觉得自己的脸好疼。
季濯山此刻得意起来,他环视一周,“在场诸位已亲眼所见,给长公主殿下的双面异色绣确实出自知窈之手,如此这般,各位可还有质疑?”
这一刻,没有一个人再发出质疑的声音,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程衍摇头轻笑一声,昭庆长公主转首看向他,“衍儿,你笑什么?”
程衍沉声道:“季二小姐送给姑母的这幅贺礼,不仅绣工精湛,最值得称赞的而是,精准灵动的将《骊山图》空灵润秀的意境表现出来,这一点是那些老绣娘做不到的。”
他语气有几分讥讽,“所以绣这幅双面异色绣的女子一定擅长书画,是一个大家闺秀,这样一来,何谈是绣娘代替季二小姐绣画?只要能够欣赏这幅绣画的人,便不会有这种滑稽的想法。”
程衍只差指出来是那群人没脑子,欣赏不动季知窈的双面异色绣画。
程衍这番话一出来,更是无人敢有异议。
昭庆长公主拉过季知窈的手,“你绣的双面异色绣独具匠心,颇有诚意,甚合本宫的意,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姑娘。你可有想要的赏赐?”
季知窈浅浅一笑,“长公主殿下谬赞了,能得殿下的喜欢,小女便已经很开心了。”
面前的小姑娘笑颜明媚,说话时的神情毫无虚假,昭庆长公主也不由得露出笑,“这可不是谬赞,你当得起。”
今日昭庆长公主亲自为季知窈正名,有了这一遭,季知窈因为之前被退亲而折损的声誉会越来越好。
等长公主离去后,不少人围在季知窈身边,向她说着恭维称赞的话。
徐嫣本意是打算让季知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丑,可没想到,这下子倒好,是她自己丢了人。
她气汹汹的瞪了一眼季知窈,转而又瞪看着季知宁和季知韫,“若不是刚才你们两个误导我,我怎会丢这么大的脸面?”
徐嫣的父亲是六部尚书之一,有实权在身,季知韫和季知宁不敢得罪她,两人免不得低声下气向她说几句好话。
她们俩神色复杂的看着人群中心的季知窈,在季府最不受宠的季知窈,却一次又一次的出乎她们的意料,上一次成了花神,这一次得了长公主的称赞。
季知窈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玉,日子越久,越发莹润生辉,总是可以轻而易举获得所有人的目光。
长公主离席,但宴席并没结束,若是不想待在席上,也可以在公主府逛一逛。
应付完那些闺秀的溢美之词,季知窈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躲避这些人。
之前因着被退亲,不少人非议她嫁不出去,德行不好,身有隐疾。
如今形势急转,这群人又开始称赞她秀外慧中、蕙质兰心。
可见啊,一个人的名声如何,就是别人上下嘴皮子的功夫。
季知窈不在意那些虚假的非议,如今,她更不会因为几句称赞而洋洋得意。
这是她第一次来长公主府,长公主府花团锦簇,池广树茂,湖山奇石,回廊起伏,风景明净清幽。
她沿着一条曲径小道而走,尽头处是一片桃花林,层层叠叠的花瓣如玉似棉,好似半边天漂浮的绚烂朝霞,花树错乱,落英缤纷,就连清爽的微风中也夹杂了桃花的甜香。
季知窈驻足欣赏着这番景致,带着桃花香气的春风拂过她的面,忽而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头看过去。
原来是程衍。
正在这时,春风吹拂,满树桃花翩然而落,洋洋洒洒落在季知窈如云鬓发上,更为她增添几分娇嫩。
这一幕恰好落在程衍眼里,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艳,面前的女子人比花娇,娇嫩欲滴,身后桃花林泱泱春色,却不如季知窈一人明媚。
季知窈对着程衍道谢,“王爷,谢谢您今日为我说话。”
程衍眸光深邃,“季二小姐不必客气。”
梦中的季知窈即便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时日,仍然为他祈福。
如今他不过是站在她这边、为她说几句话而已。
程衍视线留在季知窈面上,颀长的身姿朝着她走去,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季知窈闻到一股清冽的清香,这是和桃花香截然不同的香味,随着程衍立在她面前,这股清冽的气息越发浓烈,紧紧萦绕着她。
此刻两人只有一步之遥,程衍立在季知窈面前,墨眸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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