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无言的沉默陡然降临。
身前的人愣怔地望着他,雪桂般柔软白皙的肤色,像一只纯白的幼鹿,纤细又孱弱。
简竹不说话,只是把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连同一份他在来的路上托人从帝都发过来的身份证明。
陆清竹低着头看得很认真,一页一页,房间里除了纸页翻动的窸窣就只剩下两个人微微起伏的呼吸。
简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安静地等他看完,微凉的灯光落在那人纤细的手腕上,像是凝了一层浅淡的霜雪。
他知道以对方这种情况,一时之间肯定没法接受自己还有亲人这个事实。
独自一人在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孤独里熬过了十年,如今突然有人声称自己是他的亲人出现在他身边,他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一切。
“你真的……是我弟弟?”沉默着看完那几张纸,眼前的人抬头看他,眼里是冬日雾气般朦胧的凄惶。
“是。”简竹沉声回答。
他以为他会生气地质问他,质问他为什么简家不早点找到他,这十年时间他一个人活得那么辛苦,在社会最底层的泥淖里摸滚打爬吃尽了苦。
他做好了承受任何情绪的准备,悲喜或是愤怒,亦或是责怪,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可眼前的人却只是安静垂眸,神情是不忍苛责的温柔。
“真好,原来我还有个弟弟。”像是纯白栀子吐露一点芬芳,他唇角带笑,细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少年额前的碎发,“这么一看你还真是和我长得有点像。”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南方人,你是从北方来的吗。”
“我从帝都来。”
“那赶到这里很累了吧。”躺在病床上的人艰难地伸手去拿放在床边椅子上的塑料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饼干塞进他手里,“饿了吗?这里有没拆开的饼干你先拿去吃吧。”
简竹愣住了。
他在来的路上做了无数种猜测,他想过无数种可能,这个和他从未见面的表哥会是怎样的人。
他从收集的资料里知道了他的过往,他原本以为,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沾染市井气息,可眼前的人却完全不一样。
他就像一汪湖水,像江南四月的雨,纯粹如明镜,见者自惊心。
病床上的人安静地望着他,眉眼温润如水。
“你从那么远的地方赶过来,哥也没能给你准备什么,你现在见也见到我了,不如早点回去吧,一个人从帝都来这里,家里人一定会担心的吧。”
“哥。”简竹轻轻握住了那只纤细的手,微微冰凉的腕骨,内侧结着一道细长的血痂,“我这次来,是要把你带回去。”
“家里这些年一直找你和姑姑,这里的事我会帮你处理,等事情结束了我会带你一起回帝都……”
“简竹,不用了。”
“不用了。”那人嘶哑着声音缓慢开口,温润如水的眼眸里,此时此刻却像是凝结着冬日苍茫浓稠的雾气,无辜又茫然地凝视着他眼底隐忍的光芒。
“你也看到了吧,我现在这副样子,一定会给你添麻烦的吧。”
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哥早点休息吧。”竭力忍下心底不断翻涌的酸涩转身关上房门,没有知道那一刻他是有多么想要开口,多想问问这些年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独自一人穿过医院的走廊,刑侦大队的人很快就把那些视频资料传到了他的笔记本电脑上。
凛冬已至的时节一入深夜冷意更甚,冷白灯光映照下的空气骤然凝滞。
简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闪动过的画面,那个纤瘦苍白的人一次又一次被掐着脖子按在地上,哭泣求饶换来的却是更加凶狠的鞭挞。
心底的酸涩更重了。
大概真的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吧,他没办法像旁观一个人的不幸那样,把自己置身事外。
看着那一幕幕画面在眼前浮现,他猛地攥紧了痛到发麻的手指,但那份挣扎着刺入骨髓的冰冷刺痛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在心口疯狂蔓延,海潮飓风席卷般的凶烈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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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医院后林锦阳先回了一趟出租屋。
他脑子里乱得厉害,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可怕的真相呼之欲出。
那一通电话就像是解开谜题最关键的钥匙,同样的人,同样的时间和地点,他接到电话后立刻就去循着记忆去了那个梦里的酒店,那些原本只是隐约浮现的记忆碎片,在踏进那间包厢的瞬间连成完整的场景。
他如约去了那场鸿门宴,和梦里一样,包厢里空无一人,他进门的那一瞬间就被人反锁在房间里,医用□□的味道让他头晕目眩,如果不是他早有提防让裴寂川拿了酒店前台的备用钥匙,恐怕他真的会死在那场火灾里。
这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梦里的一样,说是预言倒不如说是平行时空曾经发生过的过往,唯一不同的只有陆清竹。
那场火灾来得猝不及防,他去酒店的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可陆清竹却像是笃定他就在那场火灾里。
当时那么混乱的场面谁都知道就这么贸然闯进去必死无疑,那么多人拦着可陆清竹却还是偏执地想冲进去救他,看他的样子,就像是知道了他会在这场火灾里出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地逃出来救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那些记忆不止他记得,清竹也知道吗?
他单手撑着书桌慢慢蹲下身,脑海中的记忆揪扯神经,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忍不住皱眉。
而就在书桌底下,他发现了一张窄窄的纸条,上面的字迹隽秀整齐,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出自谁之手。
【2月24号,千万不要去XXX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