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飞得很快,很高,很远。
飞机跨过时区,乔衣无心睡眠,看了两小时的kindle,又往下俯瞰。
三万英尺的高空下,是片白茫茫的云海,似乎要将整个机翼包裹住,再往下飞点,机身就会陷进软绵绵的云层里。
乔衣不无兴奋地对时默说:“快看棉花糖!”
时默见怪不怪,揉着小漂亮的脸蛋儿,柔声说:“那喜欢追极光吗。”
“喜欢……”
她们一起看过日出,看过云海,而极光是那样美丽飘渺,真的可以追逐到吗。
时默的颊边浮现一丝笑意,发出了邀请:“明年冬天去看,你喜欢哪里,芬兰、挪威还是冰岛?”
乔衣是做过极光求婚攻略的人,虽然只是在心里想想,什么时候能正经地浪漫一回,无愧她在时默心里的形象。
听到这个问题,她掰着手指,心里数了几个地方,抬起头对时默说:“就从国内开始。”
时默挺好奇:“为什么呢。”
“漠河夏天就能看到。”乔衣将她了解到的地点透露给时默。
“好啊,我们一起去。”
时默笑着将乔衣圈进了怀里,不忍心对她讲,在那里看到极光的概率有多低。
去漠河看到北极光的人都是天生的幸运儿,多少人年年赶去,年年失望而回。
但没关系,她相信自己和乔衣足够幸运,能够看到壮丽的景象。
即便没有,也可以冬天再出国门,去其他地方看。
时默曾在芬兰看到过一次极光,在她正式转型拍戏后不久。
刚满18岁的她专注于拍戏,匆匆与凌翃和好友的父母告别,在生日的前天踏上了飞去大洋彼岸的飞机。
那时还是她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为了一部精雕细琢的小电影,同导演跑到了最寒冷的北极圈,追逐极光。
也是在那时,她才知道有这样梦幻瑰丽的自然景观。
同行的向导兼芬兰语翻译告诉她:“你看到的是‘狐狸的火’,在我们的语言中,它叫做revo。”
Revo.
时默在唇间念了两遍,落准了重音,不解地问:“狐火的说法,是因为颜色吗。”
向导却给了她特别的解释。
之后时默每每想起,都觉得那个说法异常可爱。
向导说:“因为狐狸在雪地里嬉戏,尾巴扫过的雪映照于美丽的月光,才能发生人们曾经无法解释的奇迹。”
狐狸代表着幸运,极光也是。
见到它,就拥有了一整年的好运气。
那时的时默在心里许下愿望,她想要个家。
后来,她的事业蒸蒸日上,有了自己的房子。
还有很多孩子写信给她,谢谢她的资助,甜甜地喊她“小妈妈”。
时默以为,这便是家。
当她遇到了乔衣,她忽地发现,她真的有家了。
乔衣的瞳色是上天带给她的浅绿,与众不同,曾让她受了苦,她却不曾厌弃它。
而乔衣,则是命运赐给时默的礼物。
绚丽的极光也许想告诉时默,什么是恋人,什么又是幸福。
乔衣告诉她,她们是一家三口。
时默在心中轻叹。
她虽然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有朝一日,她会带着小漂亮去芬兰还愿。
让她的眼眸中也染上与恋人相同的色彩,做一对绿眼睛的雪狐狸,相互追逐,脚印扫雪,带给彼此一生的幸运。
思及此,时默低头轻笑:“小漂亮,接吻吗。”
乔衣见她凑得挺近,作势要亲,便用双手手指抵住了时默的嘴,像只抗拒主人亲吻的小猫咪。
“这不是私人飞机。”乔衣不安地把头埋进了时默的怀里,“先欠着,没人了再还给你。”
时默和她拉了勾,心想欠着亲吻这种事,却是做不得数的。
飞机降落巴黎机场,乔衣发现她们的票上时间提前了两天。
电影节后天才开始。
她见姐姐气定神闲,丝毫没有订错票的慌张。
时默却说:“没有弄错,今天另有安排。”
她们转机去了打折村特鲁瓦附近的主题乐园。
在游玩之后再买买买,是最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时默还记着老梁和她们三人行的事,却忘了自己才是那个把人叫上的元凶。
“这里没有灯泡,想玩什么都可以。”
乔衣受到了十足的惊喜。
那天在矶市的迪士尼主题公园,她为了照顾两个行动迟缓的姐姐,和她们一起提防许妍的来袭,有很多项目都憋着没去参加。
可以放松心情好好玩耍。
她指了远处像大型巧克力酱加工器的圆锥体,表情难掩兴奋,笑得像个八岁的孩子:“我们过去吧!”
“是什么好东西,这么想去?”
时默宠溺地微笑,顺着乔衣的手指望过去,定睛细看,那是台高度远超百米的跳楼机。
时默:……
她恐高,吊威亚的时候总是会想,断了摔下去可怎么办。
每天上下家里的楼梯,是她所能感受良好的极限。
在国内坐摩天轮时,她克制着自己,把全程的注意力放在乔衣身上,尽量不去看窗外的高塔和蓝天。
而那还是坐在里面。
乘跳楼机,一圈人坐在巨大的“圆环”上,除了安全带之外,整个人和外界亲密接触。
外面的空气又要咬她。
时默陷入了纠结。
害怕是小,在女朋友面前失去身为年长者的尊严,那问题有点严重。
乔衣没听到时默的回答,试探地问:“要不我们去坐旋转咖啡杯?”
乔衣的眼神略略失落,看得时默负罪感瞬间爆棚。
先前送走许献明和他姐,时默就火速带着小漂亮去医院检查。
乔衣的腿部确实没有了异常。
那个骨科医生联网,但由于时间久远,调不出乔衣的病例,只是听乔衣报出那个复杂的病名,说它有自愈的可能性,建议放平心态,稍加保护就好。
腿好了之后的小漂亮愈发喜爱刺激性的运动,在家里的滑滑梯非但从二楼滑到一楼,又时还倒着爬上去,让时默觉得小婴儿都没这个小孩儿好动。
在她们确定要同去法国的那天开始,乔衣就再也没走过家里的楼梯,走路带风,跟细声细气的说话方式截然相反。
时默觉得乔衣这十几年下来,是憋坏了,她要做什么,让她做就是了。
现在,看她目光渴切,十分想玩跳楼机,时默揉了揉眉心,牵过女朋友的手,对她说:“走吧。”
舍命陪小乔。
跳楼机而已,又不是什么头朝下,脚冲着天的云霄飞车。
时默安慰自己,只是轻微恐高,普通人的那种对高度的害怕。
没准去玩一下,还能克服恐惧心理。
在吊桥效应下,小漂亮和她将比往日来得更加情比金坚。
没错,玩跳楼机实在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顺利地说服了自己,时默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
乔衣惊喜。
她喜欢的项目,姐姐也很有兴趣。
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开场吗。
工作日的人不太多,但由于春假,前面都是三三两两的小情侣,轮到她们时也排了不少时间。
在沉没成本的加持下,二人更加想把这个项目好好体验一遍。
将手臂绕过钢筋扶手的两边,时默隔着座位,握住了乔衣的手。
乔衣回握,感到时默的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
她们才系上安全带,机器没开,姐姐这是怕高吗。
上了机器,就像被逼上梁山,下去就难。
再想和人沟通,放她们下来,身下却传来平稳的抖动。
在工作人员的指令下,跳楼机开始运作。
乔衣看着眼前的风景缓慢地变花,从两三米的高度加到十几二十,心里有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要说。
身体感受着冷风的侵袭,在加速的过程中,就好像人真的有了翅膀,飞上了天空。
要是有翅膀该多好。
就是因为怀着这个愿望,人类发明出了热气球、飞机、火箭、航空飞船,诸如此类能在天空甚至于在外太空遨游的工具。
还有跳楼机,是天才的设计。
如果真的到了一百米,怕是诗兴大发,要自己写上几首。
乔衣侧过头,要和时默分享她想轻唱的旋律,却发现身边人的太阳穴上缓缓地流下一丝冷汗。
“还好吗。”乔衣担忧地问。
时默弱弱地说:“跳楼机真的是人类历史上最糟糕的发明。”
乔衣从来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虚弱成这个样子过,活像个犯了事的人被揍完后扔进冰冷的河水里。
时默的女神光环在此刻完完全全地消失,可乔衣眼里的可爱滤镜调到了满值。
这样的姐姐,谁不想要呢。
乔衣心疼地将手指插进时默的指缝,扣住了,对她说:“要不要闭上眼睛。”
时默心道,小乔说得对啊。
眼睛一闭,与她无关。
她闭了会儿眼,马上又睁开了。
乔衣问她还难不难受,怎么睁开了眼睛,时默便强打起精神,对着乔衣笑。
难受是不可能难受的。
想到她们两个人在同样的高度,看到一样的风景,她却闭上眼,拒绝去看乔衣所能看到的世界。
多少有些遗憾,以及不甘心。
这样都不行,怎么一起去追极光。
时默的倔脾气很多年没有发作,如今和跳楼机较上了劲,看看谁能打倒谁。
蓬勃的情绪直到机器开始下落的那一刻,溃不成军。
时默哇哇大叫,双手像要与被攥紧的扶手焊在一起,条件反射地死死闭住眼,再也没睁开。
乔衣在风声中大声地为时默加油鼓劲:“姐——姐——别怕鸭——”
下来后,时默觉得自己没脸见人。
乔衣全程拉着她的手,脉搏平稳,体温正常,没喊一声,还和旁边的人用法语聊着今天的天气。
而她本人是那群“乘客”中叫声最响亮的,就在刚才还有法国人要与她交换名片,问她的职业是不是女高音。
这真是对她极高的赞美。
她的声音洪亮,没有破音,真是可喜可贺。
乔衣从怀里拿出块手帕,轻轻为时默拭去了额头的冷汗。
时默不好意思地笑,拿出镜子又定了定妆,看着乔衣第二想去的云霄飞车。
乔衣却又说:“我们去旋转咖啡。”
时默笑着摆摆手:“不用照顾我,你看自己想玩什么。”
她的这一天,本就是属于乔衣的。
“明天你还要准备,调整状态,后天去电影节。太累了可不行。”乔衣拉起时默的手,就把她带往少女心爆棚的粉红色场地。
接下来的大半天,她们都在梦幻的海洋中度过。
惊险刺激的旅行在“儿童区”变成了吃甜品聊天。
时默咬下能把她甜化的马卡龙,在“少女的酥/胸”上留下形状姣好的红印,对乔衣说:“难得过来,你再看看有什么想玩的,我会在外面等你。”
乔衣摇摇头:“不是和姐姐在一起,我的兴致不大。”
她指了指盘子里的四色小点心:“我也要。”
时默还未将盘子推过去,手里一空,咬了一小口的点心被乔衣顺走。
她问乔衣:“抢着吃的才香?”
乔衣将马卡龙送入口中,舌尖舔到时默的口红印,勾了勾它,支起脸颊品味,如同没事评委般点评:“是姐姐吃过的比较香。”
时默感觉气氛明显不一样。
在游乐园里,今天是乔衣的主场,她甚至一改往日的羞涩,一本正经地同她年长七岁的恋人调情,堂而皇之地间接接吻。
虽然时默并不讨厌这样,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凑过去,在那蘸着糖霜的嘴唇上咬了一口,又坐回原位,餍足地笑着说:“多谢款待。”
“不客气。”乔衣下意识地回答,反应过来后羞红了脸:“我们是在公共场合。”
她听说好像在哪个国家,空开接吻是会被罚款,甚至被抓起来的。
老天保佑别是法兰西。
而且她也从来没在外面和时默玩过亲亲,在飞机上的时候也拒绝了。
说好了先欠着,怎么又交了出去。
“有什么关系,这是亲人之间爱的表达。”时默感到主动权瞬间逆转,先前那些怕高怕到腿软的感觉也被她抛到脑后。
她问乔衣前些日子是怎么想到要把大家聚集起来防备许妍的,乔衣也一五一十地对她说了。
乔衣坦白,她那时蹲在法院门口。
“我怕她袭击你。”乔衣说起这事还心有余悸,“电视里都这么演的,还有法制节目,因爱成恨的男人拿砍刀砍前女友,女的拿水果刀捅前男友,轻则致残,重则四分五裂。”
时默打了个哆嗦,不得不为自己正名:“可是宝贝,我不是她的前任。”
何况许妍手劲也没那么大,不然在她的骚扰之下,她也没法顺利逃掉。
乔衣双手手腕揉着红彤彤的耳朵,对时默说:“都过去啦,不想提。”
时默莞尔。
她可以理解为小漂亮吃醋了吗。
虽然对象是个不必要的人。
头天行程并不紧促,晚上二人还回电影节会场旁边的宾馆,吃了一餐地方特色的晚餐。
乔衣喝了点酒,感觉良好,没有喝醉也没有失忆,当晚姐姐的一个眼神,一个勾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她们很晚才醒来,之后三餐都在宾馆里,没有出去。
乔衣模拟了新闻记者,对时默进行了非正式的采访,为她复习如何回答有可能提到的问题。
主要是为了复习法语。
然而乔衣所说的法语并没有时默流利。
几次卡壳下来,在时默的故意碾压下,乔衣气呼呼地丢了手里的“小抄”,扑到床上,把头闷在被子里。
时默轻叩着被子,假装敲门,嘴里说:“对不起呀宝贝儿,我真的不知道你不可以。”
乔衣的声音从棉被里传来,破罐子破摔地回答:“反正我就是照着纸上念也没你现场的反应来得快。”
她觉得她帮不上姐姐的忙,心里闷闷的,还有些委屈。
她跟来做什么的呢。
时默连同被子一起抱住,双腿也挨上去。
她将小漂亮整个夹住,哄着她:“我系统学习过的呀,你只是自学就能到这个水平,很了不起。”
“……真的吗。”
“真的鸭!”
时默所言非虚,乔衣只是本身不擅长说话这件事,无关语言。
找她对稿子,练习口语倒是其次,只是和女朋友说说话,放松心情。
乔衣还是没有出来,闷在时默身体底下的被子里。
时默好话说尽,心里忏悔调戏女朋友让对方生气的愚蠢行为,最终拿出了杀手锏。
她的声音优雅平稳,认真严肃地凑过去,嘴唇贴着被子说:“我会说八国外语。”
乔衣唰地掀起一角,从被子里探出了脑袋:“真的吗?!”
“都会说其中的几句。”时默大言不惭地说,“我会用中欧八国小语种说我爱你,还能说别的。”
“别的是什么?”
时默捧住乔衣的脸,对她笑:“其中有一门,你昨天晚上不是已经听过了么。”
乔衣羞恼地看着她,耳畔回荡起这家隔音不好的墙壁昨晚透过来的声音。
那还是半夜十一点的时候,隔壁的小情侣开始语调九曲十八弯地吟哦。
乔衣头回被迫听到这样的声音,又是法语版的,当时就捂住了耳朵。
谁知姐姐笑得挺愉悦,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褪去,最后小手指勾着小内内,挨近她,挑逗她。
乔衣猝不及防地沦陷了,听时默模仿起隔壁的用词。
隔壁说“quoi”,时默说“oui”。
隔壁说“non”,时默欲拒还迎。
隔壁尖声叫时,时默总算记起了她的母语,攒动着指尖,和乔衣说:“宝贝,等等我,我们一起……”
乔衣最后累得连一根睫毛都不愿意动,直接睡着了,连什么时候被抱进浴室冲了澡擦干了身子都不知道。
乔衣想起来,脸上还在烧。
“坏女人!”
“宝贝你这样说,让我的心好痛。”时默在乔衣的嘴唇上响亮地一吻,跳下床,问她:“我去打个包,晚上想吃什么?”
话题转移得很成功,乔衣的眼神在时默的嘴唇上流连,半晌说道:“马卡龙。”
“确定吗?晚上吃这个,会变得胖胖哦。”
乔衣又把头埋了进去,像只小鸵鸟:“我们运动得这么频繁,才不会发胖。”
时默听到“我们”两个字,心头大好。
但明天的出席,乔衣没受到邀请,不能带她同去。
让乔衣在外面干等一天也不好,时默索性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乔衣的时差调得不太成功,在宾馆里醒来,发现天都快黑了,一时不知道何年何月,今夕何夕。
她看手机上显示的是她们来法国第三天的下午,早上五点的闹钟已经变成了十七点。
她再三确认过,没有闹错时间。
不用说,是姐姐做的。
趁她熟睡,把她的手机闹铃往后拨了12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