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找到容祁云,是在月圆时分,竹林深处。
十六岁的少年昏死在翠竹旁,口里还塞着半只没有吃完的竹鼠。而他发丝凌乱,口唇尽是污血,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封书信。
是给他父亲东庭侯的。
他或许,是想跑出府去,将这信寄给他父亲。只可惜……
那鱼艇居处在侯府最里处,要进到正堂,须得穿过一大片竹林。
而他,到底没从这竹林中走出。
他被困死在里头了,手里还拿着给他父亲的信。
黎清提刀站在他身旁。
手中砍刀还泛着泠泠的冷光,可她的心头的冷意却渐渐消融。
她明白,他这是血蛊发作了。更加明白,这蛊毒发作之时,他周身血液会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痛苦,唯有鲜活的血液,方能平息这恶蛊!
是以,她以为,他会在现今发狂,成为一个杀人狂魔,却忘记了她写下的一句话——【容祁云十六岁染上血蛊,周身血液叫嚣着让他成魔,然而心头的那一点善念却始终支撑着他:绝不入魔道!】
而她也更忘了,他今年不过十六岁而已。十六岁,还这样年轻。
轻叹一声,缓缓蹲在他身旁。看着眼前的小少年,她声音不自觉放柔:“容祁云。”
“手给我。我带你回去。”
虚弱的少年仿佛有了些意识,侧目看向黎清,只不过双眸混沌,没有什么光彩。
“……回去?回哪儿去?”
“回鱼艇居。”黎清握紧他的手腕,“你是生了病,我会治好你的。”
容祁云意识仿佛清明了一些。
他转眸,睨向黎清,淡淡嗤笑了一声:“小娘……当真会救我?”
彼时月黑风冷,容祁云登基后的种种残暴行径,再度浮现在了眼前。
他残暴不仁。
他嗜血如命,甚至还会将她深锁清秋殿中……
混着竹林灌进的刺骨寒风,黎清咬牙道:“治不好你,我便送你去死。”
当一声,黎清扔了砍刀,抬手扶起了容祁云。
黎清将他扶回了鱼艇居时,他身子已滚烫极了。
背脊上的伤口也跟着裂开,将黎清的手染得猩红。
她心头莫名一沉,启唇要淳安去药房拿药时,才得知了一样旁的事。
原来这府上的人欺软怕硬惯了,向来也打压着容祁云。是以自容祁云这伤落下,淳安便跑了好几次药房。
可惜,向来拿到的,都只是那些人的白眼。
床榻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
黎清转眸看去,只见容祁云正合着双眼,低低呢喃道:“疼……”
容祁云似乎痛苦极了,眉头拧做一团间,低声呓语道,“父亲,父亲……别打。”
打。
是了。她书中曾寥寥提过几笔,容祁云幼年,曾被东庭侯冤枉过偷钱,被仗责二十板子。
东庭侯那时言道,只要容祁云承认此事,他便不再计较。
其时容祁云也不过十一,咬紧了牙关偏不会认自己没做过的事,也被因此,生生受下了二十板子——险些丢了一条命。
“……呃。从未,偷窃。”
容祁云唇翕动,呢喃着这几个字。
心头微痛,黎清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容祁云,你是清白的。”
“我……我知道。”
黎清的确清楚。
容祁云那唇微顿,仿佛是听着她说的话了。
黎清深吸一口气,轻轻拍过他手背,柔声再说了一遍,“容祁云,你是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清白的。”
容祁云便不再说。双眼闭合,呼吸均匀,仿佛是听着了,又仿佛是睡着了。
屋内也静下来。
黎清除下自个儿一支金步摇,便叫淳安再去药房抓药。府里药房的人自然是认得黎清这步摇的,当下转了态度,立刻双手奉上金疮药与退烧药来。
淳安接过,忍不住讥讽了句“人还不如一支步摇”。那药房的人自然听得不快,然而瞧在那支步摇的面子上,只当作没听见便罢了。
淳安拿回这金疮药来,又抱着这退烧的药,跑到了小厨房熬药去。
黎清便坐在这床边,看着少年阴郁而苍白的面容,缓缓解开了他衣衫。
衣衫被血染浸,此时被她这么一带,又伤到了皮肉。容祁云虽仍在昏睡中,可眉头到底一皱,闷哼了一声。
她忽然不敢有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