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芙蓉堂中也不怎么太平。
玉瑶一见着青羽端回来的饭菜,气急败坏地都往地上砸了去。
“那黎清究竟算什么东西!无非便是侯爷的表妹,竟也敢这样给我气受!”
二夫人甫一进屋,便见得这阵仗,着实是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一面问着,一面又给玉瑶倒了杯茶去。
玉瑶此时哪里是想喝茶?一见二夫人来,便直哭了出来,跟着便控诉起那黎清的种种恶行。
“这黎清,竟敢这般拿大!真是摸不清自个儿的身份啊!”
二夫人听她哭诉完,也为她愤愤不平起来。
二夫人本是这侯爷的弟妹,丈夫死后,又在这府上生活了近三年,为免自个儿受欺辱,她一心讨好着这通房玉瑶,哪晓得这三月来,竟半路杀出个表妹黎清!
她琢磨着,若是如今再调转枪头去与那黎清交好,未免太过麻烦,不如便借着玉瑶的手,将黎清除去为好。
“消消气,我瞧着啊,大哥就是可怜她。”二夫人忙叹了口气,直宽慰玉瑶,“你想想,大哥那人,多仁厚老实的一个?自打大嫂去了后,不就只收了你一门通房?哪还有旁人?”
玉瑶红着眼睛,哼了一声,隐隐的还有些得意之色。
“那黎清什么身份,咱也清楚,无非就是一个定了三门亲,都在未过门就把夫家克死了的丧门星——闹得现今都无人敢娶她了!”
“大哥估摸着,也就是看她双十年纪还嫁不出去,这才暂且收留了她。大哥忙完公务回来,估计会再给她找个婆家,将她嫁走的。”
“——可即便她今后再嫁出去,那也是今后的事了啊!眼下她便是在这府上拿大,故意拿捏我!”
“她便是对那外室子,都比对我好!可是凭什么啊!就那外室子,前几日还发了病,那眼珠子都红了呢!”
“要我说,这京城最近不是发了什么吸血魔吗?指不定那魔头便是他!”
玉瑶气得眼睛又红了。
“——自然是他!”
二夫人眼眸忽然一亮,拍着玉瑶的手便道:“那黎清,也自然是在包庇这魔头!”
玉瑶一眨眼,仿佛没明白过来一般。
二夫人便细细给她分析:“这京兆府的,只要确定了容祁云便是这魔头,那自然是要将他抓走的!那届时包庇他这样久的黎清,能逃脱的了干系吗?”
“啊!是了!这容祁云今日不是这吸血魔,也必须得是!”玉瑶醍醐灌顶,双手一拍便要提裙往外头去。
“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去京兆府将你继子告了吗?那你叫旁人怎么看你?”
二夫人忙拦住她,“好妹妹,这事,我们出面并不合适,但……”
“自有合适的人。”
夜色浓重,芙蓉堂的二人密谋着怎么扳倒黎清时,黎清又翻看《伤寒论》直至天明。
天际发白时候,她单手托颐,缓缓打了个哈欠。恰逢一道清风从窗边吹进,吹得那本札记飞扬。
须臾,风停,札记也静静停在了一页上。
上头“救之?杀之?”四字,醒目得刺眼。
黎清看着略微晃神。方才,春雨已又去后厨煎药,准备给鱼艇居送去。
也不知鱼艇居那祖宗,究竟会不会喝。
轻叹一声间,却见淳安夹着暖风从院外跑进了屋来。
“夫人好,冬姐姐好。”淳安行了一个礼,继而双手捧上,向黎清送上一个锦盒,“这是三少爷命奴才送过来的。”
“这是什么?”冬儿抢上前接过,一打开,瞬间被晃了眼睛,“呀,竟是一对玉镯子!还是上等的羊脂玉镯,一只便要三百两呢!”
“何止?这两只镯子一共花了上千两。”淳安肉痛道。
“天哪!可我记得,三少爷的月例,好像一月才二十两?买这两只镯子,这岂不是要花了他五年的月例?三少爷怎么这样阔绰?”
“我也不晓得。”淳安挠挠头,“少爷买这一双镯子,还典当了两枚玉佩呢。”
“前几日淳安看少爷对夫人还冷冰冰的,没成想这几日过去,少爷竟花这么大手笔给夫人买了礼物!不过少爷也叫淳安给夫人带句话,说是不想欠夫人什么。”
“欠?”冬儿又是一眨眼,倒是向黎清看了去。
黎清只凝眸不语。
他们不知容祁云这话意思,她却清楚得很,容祁云这是在还她给那两个嬷嬷的镯子。
他不想欠她的,更不想承她的情。
“三少爷还当真是奇怪!送礼便送礼吧,还非送来这样讨厌的一句话!”冬儿撇撇嘴,煞是不喜,“搞得跟要跟咱们棠梨院划清界限一般的!”
黎清拿过那双玉镯,只淡漠一笑。
划清界限?不,这界限是划不清的。
而容祁云……会来求她的。
拿起那锦盒,黎清步步朝鱼艇居去了。
鱼艇居内冷清得厉害。黎清再拢了拢褂子,便听得春雨低泣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三少爷,您便将药喝了吧。这药绝对无毒,是专程治您背上这伤的。”春雨吸了吸鼻子,哭得泪眼婆娑,“您不信夫人,也信信春雨啊!春雨是绝不会害您的。”
容祁云仍坐在床榻上。他脸色苍白,嘴唇更是没有一丁点血色,闻言淡然一笑,视线也落在了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上。
“这药,自然无毒。”
“党参,甘草,白术茯苓,皆是补气良药。川芎,当归,熟地及白芍,更是补血气的。这药虽不治我背上这伤,却也是大补的。”
春雨听得,连啜泣都止住了:“那……”
春雨没说下去。但容祁云知道,她想问什么。
她是想问,他既然知道黎清没有害他的意思,他为何还是这么抗拒黎清。
但他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实则他也不知道。他不知道那个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是害他,还是救他。
他这几天总模模糊糊记起他幼年的一桩事。
那大概是大哥偷了父亲的钱,可父亲一点都未怀疑过大哥,反而将家法对准了他——容祁云,你若是招认,今天这一顿打,我可以给你免了!
免么?免不得的。
他其实知道,他就算顶了这个罪,也是要被打的。倒不如咬死不认。总之他是清白的。
而这咬死不认的结果,便是被父亲打掉了半条命。直到后头真相大白了,换来的也不过是父亲一次探望,以及一声训斥:你既是清白的,便应该努力证明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