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这病来得又猛又急,颇有一些病来如山倒的意思。
鞭挞淳安,应付李律那会,她倒还是清醒的,可这事一结束,由容祁云扶回棠梨院后,整个人便直接倒下了。
连日高烧不断,人更是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恍恍惚惚中,她察觉有人坐在她床头,正一口一口给她喂着药。
她下意识张口,让那药汁好淌进口中。
那人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乖顺,淡淡一笑后,又拿过帕子,一点一点擦拭过她唇边的药汁。
末了,又将她身子方平。
人却未离开她身边。
他手落在黎清细眉上,轻轻描摹着,然后往下,落到她眼皮处。再是口唇……
“阿清。阿清。”
他在唤她名字。
唤得缠绵婉转,仿佛情人在她耳畔呢喃。
黎清又昏昏睡过去,再有意识,已是一个午后,阳光正是和煦。
她朦胧睁开眼,便见得一抹皓白如玉的身影。
是容祁云。
他正背对着她。分明看不着脸,但她莫名觉得,那人面上估计是带着笑的。
“哎哟,这郎中究竟行不行啊!都开了几副药下去了,夫人怎么都不见好?足足昏睡三日了,再这么睡下去,可怎么得了!”
春雨直抱怨道。
容祁云却道:“艾叶,白芍,苍树……大夫开的这几味药,的确是治疗风寒的,可……”
“药性太温吞了。见效恐怕不怎么快。”
顿了顿,又道:“不若换一个方子。把这里头的白芍,换做麻黄,再加进一味前胡。见效应该会快许多。”
春雨那眼睛一亮,忙夸赞了容祁云几句,转头便要照着这方子去熬,不想这刚走到门口,便撞上了玉瑶与二夫人。
“人行医数十年的大夫你不信,偏偏要信外行的。”玉瑶冷飕飕地扫了一眼容祁云。
“三少爷用这么猛的药,不怕夫人身子承受不住?”二夫人也跟着阴阳怪气了一句。
容祁云扬眉,倒是一副淡然的形容:“前胡微寒,宁嗽化痰,寒热头痛,痞闷能安。”
“麻黄味辛,解表出汗,身热头痛,风寒发散。”
看了二夫人一眼,他淡笑道:“这两味药,并不重的。”
二夫人被他这么一呛,登时跟哑了一般,毕竟有关医理的东西,她哪里懂啊?当下便向玉瑶看了过去。
玉瑶当下哼了一声便道:“大人说话,有你小孩子插嘴什么!春雨你给我回来坐好了,别听他胡言乱——”
哪晓得话音未落,床榻那边传来了一声微哑的声音。
“春雨,照三少爷说的去拿药。”
容祁云回过头来,果真见是黎清醒了。
她半靠在床榻上,眼眸没了一贯的凌厉,面容更是苍白得很,像是杜丹失了颜色。
容祁云不由扬唇,对黎清淡淡笑开。她终于醒了。
“春雨这就去抓药!”春雨故意高声应了,跟着便匆匆出了房门。
玉瑶被黎清这么驳了面子,当下也不悦起来,连招呼都不想同她打了。
倒是二夫人来赔笑道:“唉,嫂嫂你终于醒了。我同玉瑶专程过来看你呢。”
黎清未语,缓缓坐起来身来,朝容祁云递了个眼色。
容祁云倒是乖觉,当即上前来,给黎清拿了件绯色的外裳。
他喜欢她穿红色。艳丽,衬她。
“嫂嫂醒了这也正好。”二夫人干干说下去,“我们这来啊,就是想着,一来看看嫂嫂,二来也跟嫂嫂商议一下去庙里祈福一事。”
“这不,清明不是要来了?”
二夫人这话说完,容祁云那厢也将腰带给黎清系好了。
“好了。”他淡然一笑。
黎清嗯了一声,她这才发觉,原来容祁云是要比她高一些的。虽说只高出半个脑袋,却也叫她须得抬头看他了。
越过他的身子,黎清便见一旁的小桌上,还摆着一盘棋盘,棋盘上赫然是一盘残局。
“谁在我这儿下棋了?”
“是我与春雨。”容祁云也看过去,“小娘昏睡了两日。我守在这里左右无事,便自个儿下起棋来。春雨看我一个人下得无趣,便同我下了几局。”
“这样。不过……”黎清眯起一双凤眸,“棋都下完了,再来解释来意,未免太过无趣。”
她倒不是个傻子,先前李律为何前来,其中有多少玉瑶的手笔,又有多少二夫人的谋算,她心里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甚至于她们此时过来,只怕商议清明是假,来探探情况才是真的。
二夫人闻言脸上也是一阵臊得慌了。
她自然听得明白,黎清这是在阴阳怪气她与玉瑶。
容祁云那笑意却是愈发的浓。他侧目看了二夫人与玉瑶一眼,微笑道:“小娘刚清醒过来,商量清明一事,恐怕不太合适。不如等改日小娘人清醒了,再做打算?”
“欸,好,好。嫂嫂多歇息,我们改日再来。”
二夫人顺着这台阶便下了,当即带着玉瑶也从棠梨院离开。
黎清那厢,已拢过外裳,走到了小桌前去。
棋盘上正是一场残局。那白子招招杀招,已将黑子逼到了绝境。
想来,容祁云便是那白的。
容祁云已走了来,淡然一笑道:“不过春雨棋品着实不行。眼见得走到死路,便玩赖不再下去。倒是无趣。”
“三少爷!”春雨正端着药过来,闻言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她不是棋品不好,而是弃局太早。”黎清面容平静,旋身坐到了黑子那一方。
跟着却凝眸,拾起一枚黑子,落入了棋盘之内。
那黑子本已被重重包围,举步维艰,不想黎清此时竟自断手脚,直接杀出了这重围!
局势竟瞬间豁然开朗起来!
“这、这!”春雨惊呼,“夫人好生厉害!”
容祁云一愣后,亦是微笑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确是小娘的作风。”
黎清倒是未语,端过春雨手中那药,饮下一口后,便道:“继续吧。”
容祁云倒只是看着她手中药碗。这应该便是春雨方才照着他那方子,去新熬的药。
“小娘信得过我?”
“你难道敢杀我?”黎清反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