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玉姐还真不是不想来看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刚住院那会儿,她第一时间就买着东西来了医院,但老远看到周胤良暴躁地要吃人,又把她给吓回去了。
玉姐来探病,我和玉姐两个女人说话,周胤良不方便在场,也就随了我的意,去忙公事了。
玉姐嘲笑我,说:“人家别的女人都是巴不得自己男人寸步不离,你可倒好,想办法把自己男人支走了。”
我没吭声。
玉姐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一口,瞥眼扫我,“秦桑来Z市了,听说是周胤良的意思。现在她代替姜锦妍接管了一部分事务,俨然一副随时准备上/位扶正的姿态。”
我蹙眉,问:“什么时候的事?”
玉姐说:“就前两天,你不知道吗?”
我说不知道。
玉姐尴尬地笑了两声,“那算我多嘴,想来周胤良可能不愿让你知道。”
我默了默,没吭声。
其实,自从姜锦妍出事之后,我对秦桑的态度发生了一些质的变化。那种变化说不出来,但我对秦桑的敌意,好像没有从前那样多了。
我问玉姐,“上次你说,我很快就可以从别人身上看到一点点周胤良的真面目,是指姜锦妍出事么?”
玉姐愣了下,没接话。
我也不想抓着不放,玉姐不愿意说就罢了,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想听。
有谁说过这么一句话,如果真实是残酷的,那么宁愿永远都不要知道。
玉姐说:“最近外面要闹翻天了,张团长痛失爱女,已经下令追查。他不相信那起车祸是意外,断定是人为,只不过暂时还没有确凿地证据。”
我心里一沉,眼眸微垂。
这的确是一系列连锁反应,张楚林的身份摆在那,她忽然出了车祸,必然会追查到底。
说真的,我希望沈毅城能扛得住,如果他扛不住,真让张团长查出个一二,接下来会非常麻烦。
但我心里又很矛盾,也许是我那仅有不多的一点点良知。我明确的知道,如果这件事真的跟沈毅城有关,那是犯罪。
于情于理,于一条生命而言,我和沈毅城都罪不可赦。
玉姐见我总不说话,以为我累了,便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让我好好休息。
我没有挽留她,因为我的确是真的累了。
玉姐走后,我拖着麻木的身子下了床,病房的窗户没有关紧,湿冷地风便透过窗户缝一丝丝划过我的脸颊。
我不由得走得更近,手指无意识地抚摸在玻璃上,那是一种冰冷冰冷地寒。我触碰了一下缩回手,顿了顿,复而又重新覆盖上去。这一次,是整个手掌。寒冷地触感透过手心一路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我的血液也融入了这样冰冷地味道。
我从小到大,不说多么善良,但至少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张楚林的死,算是第一件。
我无声闭上眼睛,心里空荡荡的,说不上悲伤,也谈不上难过。
出院那天,周胤良亲自来接我,但他没进病房,全程一直坐在车里等。
阿北和几个护士一起帮我整理了东西,临坐电梯下楼时,阿北好心提醒了我一句:“嫂子,良哥最近心情不好,您说话最好注意些。”
我问又出什么事了?
阿北说挺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
我默了默,没再吭声。
外面下了小雨,冬天的雨,落到人脸上就跟冰渣一样,点一下都疼。
阿北撑了一把黑色的伞罩在我头上,然后帮我拉开后车门护着我上车。周胤良就坐在后车座,我上车之后,他连一眼都没有看我。
车里是预期中的巨大沉默,车门一关,阿北便立刻将车驶离了医院。
我和周胤良一路无话,因为他不说话,我也不好先说什么。
车子驶过第三个红绿灯路口时,周胤良忽然开口问我:“张楚林的事,你觉得蹊跷么?”
我整个人一震,下意识心慌。
周胤良扫眼看向我,他的眸光仿佛是这世上最冷冽疏离的冰雪,轻轻一抹,便彻骨生寒。
我避开他的眼睛,坚持没松口,“我不知道,但一提起她,我只觉得害怕。”
周胤良沉默片刻,他的手指按下车门上的按键,车窗微微降下一厘米左右。外面风雨像是瞬间找到了突破口,争先恐后地顺着那一厘米左右的空隙冲进来。凉风吹进我的脖子,我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车子驶到别墅外面时,周胤良丝毫没有下车的打算。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不留下,仅仅只是送我回来。
阿北已经快步跑下车帮我拉开后车门,我一只脚踏出去,忽然顿住。
我扭头问周胤良:“晚上回来吃饭吗?”
周胤良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一定,看情况。”
我眼眸微垂,喉头有些闷。
晚上周胤良没有回来,我让保姆做了一桌子饭菜,来来回回热了几遍,最后一口没动。
周胤良一直很忙,这期间,我听到消息,说秦桑暂时管理了[繁花]。
阿北委婉地跟我说:“姜锦妍出事后,总要有个女人替良哥应酬,良哥舍不得嫂子,自然要把秦小姐推出去。”
我对这话没什么表示,随便它是真是假,我都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计较了。
我抽空去了一趟陵园。
我想张楚林应该并不想见我,但出于愧疚,我还是去了一趟。
我听许落说,张楚林死后,张夫人精神崩溃,现在已经住进了精神病医院。想来也是,捧在手心里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说没就没了,哪个做母亲的能不崩溃?
陵园里很冷清,尤其是在冬季,风一吹,阴侧侧地凉。
我独自一人捧着白菊花走在陵园里的小路上,每走一步都觉得荒凉。
张楚林的墓碑在一处角落,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里,张楚林依旧是那个美貌地千金大小姐。
我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地失神,照片的图像与脑海中那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脸重合在一起,我猛得一阵晕眩,下意识伸手扶住墓碑,才堪堪没有让自己跌倒。
我鼻腔一酸,微微闭上眼睛。
我并非什么圣母白莲花,也并非觉得张楚林无辜。但那到底是一条人命,曾经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将手里的白菊花轻轻放到张楚林的墓碑前,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
我没有跟她道歉,因为我知道,她不会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