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花母的话,刘大伟真真是个富有义气、慷慨仁慈的好人,虽然他这五年来给母女两的报酬累计起来还不够在黑人区租上半年的一室小公寓,但是他收留了她们呀。可以,这个逻辑章珎能认,就当小花母女这五年的工作是为了报答刘大伟。可是那些打骂又算什么?
章珎不是小花,他对刘大伟没有一丝一毫的滤镜,少女留下的记忆只能让他回忆起疼痛,然后出离愤怒。
花母还在说,尽管老爷有时候脾气有些大,可怕了一点……章珎淡定地听着,边听边回想这五年来花母对小花的重重嘱咐,全是些感恩报答云云。他点点头,接道:“嗯,但他是我们的恩人。”
章珎的神情言语温和而平静,花母一时之间分辨不出女儿到底是不是在嘲讽。她愣了愣,章珎已经用温润的目光在看她了,花母嗫嚅几声,试探着问道:“可你为什么会伤害老爷?”
章珎沉默,略挑起一边眉毛,轻声道:“他想对我施暴。”
这句话没有错,就看花母怎么理解了。花母一愣,脸上迅速浮现出伤痛与隐忍交织的神色,章珎当没看见,两人就这样默契的终结了关于刘大伟的话题。
章珎侧过头,看着窗外:“……妈妈,”拗口,他还需要尽快适应这个称呼,“我们来美国多久了。”
花母兀自恍惚,茫茫然道:“有五年多了。”
当初母女二人漂洋过海来到这里,言语不通,找不到工作,无依无靠,从国内带来的那点可怜积蓄花光,不得不流落街头。如今五年过去了,她们的生活状态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变。在这座世界上最繁华热闹的城市,依旧没有身份,没有权益,没有保障,没有尊严,没有希望,是中华城食物链的最下层,出了那条街,即使是一穷二白的黑人,也能肆无忌惮的向她们释放歧视和嘲笑。
花母好像觉得这是很普遍很正常的现象,这不该怪她,那是种逆来顺受的精神,换一种时机与场合,这是种相当宝贵的品质。但是章珎十分难以忍受,自尊心每时每刻都在发烫,烧得他无法呼吸。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章珎就决定过要调整心态,适应新的人生,但一辈子忍受这种居于人下的境地?想都别想。
“这五年值得吗?”章珎收回思绪,指节轻扣桌面,轻声问道。
花母迷茫地搓着手背:“有什么不值得的,这是美国纽约,世界上最大的城市。”
“唔。”章珎不经意似的继续追问,“所以哪怕在这里,什么都没有,过着不见天日毫无前景的日子,你也觉得比在国内好?”
花母迟疑了一下,点头。
章珎深深看了花母一眼,这神色短暂到像一道电花,刹那便无影无踪。他的情绪藏得很好,飞快地用另一层交际用的和煦假象遮掩过去。
“啊,我知道了。”
章珎忽然微笑,这是花母这两天来第一次在女儿的脸上寻找到笑意。章珎的神情说不出的温和,如和风旭日,拂柳清风,透着华贵尊严的风致,花母越发茫然。章珎笑容平和道:“妈妈,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奉养您的。”
离开餐厅前,章珎借口去洗手间。关上单间的门,章珎解开衣服,显露出胸前栩栩如生的老虎纹身。活在少女肌肤上的小老虎眨眨眼,脱身而下,绕着章珎的腿不住绕圈。章珎拍拍小虎的头,问道:“你能帮我把它藏起来吗?”他摊开手心,向小虎展示手中装金子的布包。
幼虎看看章珎,一口吞下,摇头晃脑,继续依依粘着章珎。章珎微微一笑,再次轻拍幼虎:“乖孩子。”
安顿好花母,章珎孤身走在街上。天色沉沉,狂风大作,厚厚的云层压着曼哈顿高楼,一点点向陆地推进。披散头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架的章珎在一条街区旁与几个步履匆匆的亚裔男子擦身而过,他没有回头,装作不知道那几人是刘大伟的手下,双手揣兜继续向前。
橱窗玻璃上倒映着一个打扮再普通不过的少女,虽然还能一眼看出是亚裔,但瞧起来已经和刘大伟等人印象中的小花不甚相似了。
章珎一路走,一路看。从这个角度观察千百年后的世界,并深深感叹。
这是一片流淌着黄金的富饶的土地,它有纸醉金迷的梦,有一夜暴富的传奇。但那与小花无关,与章珎无关,这座贪婪的城市只会吸干他的血肉,让他成为那个堆砌那个梦的牺牲品。
纽约只适合未来的他征服,不适合现在的他生存。总有一天他会再次回到这座给他留下许多糟糕回忆的城市,但那一定是纽约主动向他发出邀请。
章珎走进了纽约移民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