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东方堪堪发白,赵钰挑着一筐油菜和一筐莴苣上街叫卖,路过县衙后院时,一只老母鸡扑腾着朝他冲了过来。
赵钰怕伤着筐子里的油菜莴苣,不敢妄动,只口中道:“要不是看在你是县太爷养的老母鸡的份上,老子我今个儿定要喝那老母鸡汤。”
那只毛色浅褐色的老母鸡像是听懂了赵钰的话语,不客气地啄了下赵钰的脚背。
赵钰瞪了下老母鸡,扬声道:“县太爷,县太爷,你醒了么?你家的老母鸡当街伤人了。”
好一会儿,院门被推了开来,来人看起来极为年轻,一头乱发遮住了大半的脸,看不清模样,衣衫不整地打了个呵欠,朝老母鸡招了招手,无奈地道:“阿花,你再偷跑出来,指不定哪天就成为别人的盘中餐了。”
老母鸡不理会来人,反是气愤赵钰告状,飞扑起来,在赵钰膝盖上也用力地啄了下。
赵钰无法,放下担子,要去追打那老母鸡。
老母鸡却已飞得老远,神气活现地立在篱笆上,仰着头,学着公鸡的模样,鸣叫了一声。
又不知从哪儿窜出一只白猫,一下跃到老母鸡跟前,同老母鸡大眼瞪小眼。
一猫一鸡僵持了一阵,随着白猫不客气地低吼,老母鸡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跳进了院子里,又乖顺地趴回自己的窝里。
白猫得了胜,趾高气扬地踱步到年轻人脚边,年轻人俯下身把白猫抱在怀中,白猫半眯着眼睛,用额头的皮毛蹭了蹭年轻人心口的衣衫。
老母鸡是县太爷的老母鸡,县太爷还立在他跟前,赵钰虽被老母鸡欺负了去,但人不与鸡斗,他也不好太计较只道:“打扰县太爷好眠了,实在抱歉。”
“唤我阿青罢,你这一叫县太爷,可生生把我叫老了去。”年轻人摆摆手,笑道,“还有,我还欠你一顿饭呢,你何时有空?”
赵钰笑道:“那敢情好。我前阵子忙着收拾那几个小毛孩不得空,昨日书院里新来了个先生,我倒是能腾出手来了。”
郓县土地贫瘠,物产匮乏,人口不多,全县不过一千余口人。
郓县只一个停云书院可供孩童读书,但因为收入甚少,愿意来停云书院教书的少得可怜。年轻人得空了,还会去书院帮忙一二。
现下除却赵钰只余下一个老先生,却没想到竟是来了新人。
年轻人眼中登时亮了,兴高采烈地朝赵钰道:“那好极了,那人如何模样,能在书院干多久,不会过几日就嚷着要走了罢?”
赵钰答道:“那人生得好看,不过我虽挂个先生的名头,也不过识几个字而已,形容不来,阿青你见到了便晓得了。至于他能干多久,我却不晓得了。”
年轻人热情地道:“既是如此,那今日我做东请你和新来的先生喝酒可好?”
赵钰回道:“我今日倒是无事,新来的先生却不晓得,待我将这些油菜莴苣卖了,回书院里问问他罢。”
年轻人笑道:“如此甚好。”
赵钰又背起扁担,同年轻人告别:“我得走了,若是去晚了,怕这单子土产不好卖。”
年轻人怀中的白猫见赵钰走远了,一下子从他怀中窜了下来,银光一闪,落在地面上,竟化作了一只白虎,白虎白毛黑纹,毛色油光发亮,身量比年轻人略矮一些,模样极为威武,下一瞬,却是打了个哈欠,再接着用舌头舔了舔前爪的毛发。
忽地,白虎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不远处有人过来了。
白虎怕吓着凡人,脚步优雅地踱进了院中。
年轻人也随白虎进了院子,而后将院门关严实了。
不远处,桐雨喊道:“少爷用早膳了。”
年轻人正是时青,他两年前同时绛别后,在山下客栈住了足足一个月,却未收到时绛的只言片语,也未见得他,又上山去寻依旧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但既未瞧见时绛的尸体,他便认定时绛未死,或是被事务缠身才不得空见他罢。
又等了半月,时青上京赴考。
应试时,时青一篇策论写得行云流水,写罢却又撕了,只写了篇颇为平庸的上交作数。
试后,放榜,得了第一十四名,他便被任命来郓县做县官。
郓县没油水,已有近一年未有人走马上任。
时青也不挑,收拾了行李,带上桐雨便来赴任。
时青净面梳头,将自己收拾妥帖了才去用食。
桐雨已将吃食一一摆好,拿了根狗尾巴草逗弄白虎,直把白虎逗得喷嚏连连。
白虎摆出架势,龇牙咧嘴地朝桐雨低吼着。
桐雨也不害怕,一根狗尾巴草丢在地上,凑到桌边,端起碗吃了起来。
桌上只白粥,一碟酱菜,和几块腐乳。
桐雨吃了几口,委屈地道:“少爷,我都好几日没碰过肉了。”
时青对吃食不挑剔,吃了口白粥才出言安慰道:“我今日或许要请书院新来的先生喝酒,到时候打包只烧鸡给你。”
桐雨一听烧鸡几乎要流出口水来,舔了舔嘴唇,好一会儿才意识道:“哎,书院新来了先生,是本地人?”
桐雨说完,又把自己的猜测给否定了:“不对,就算是本地人,要是有些学问,也不愿意在此处教书,可怜那赵先生还要时不时地挑些土产去街上叫卖。”
“人赵先生自给自足,哪有你说得这般可怜。”时青拍了拍桐雨的脑袋,道,“人有家小,老婆儿子热炕头,又有学问,哪里可怜?”
地上的白虎逗弄着狗尾巴草,几乎要把毛茸茸的肚皮都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