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颜呼了口气,将一盆脏水尽数倒入水槽。盆口正刮着水槽边沿,她听见有交谈嬉笑声充斥走廊,接着人声渐远,宿舍门“吱呀”打开。
旧宿舍老木头门,再缓再轻也有声,何喜与学霸舍友张小嫣蹑手蹑脚地进来,瞥见洗漱间站着发呆的康颜,何喜说:“啊你没睡啊?我还以为你午休呢!怎么不开空调啊?”
她们尽量当作无事发生,不提团建的事,继续交流电视剧,康颜捧盆子出来:“吃完了?”
“吃完了。”
这时艾哲美也进门,与康颜打了照面,表情古怪,想说什么也没出口,自顾解围巾回座位。张小嫣洗着手,扬声冲何喜:“那我去自习室了,晚上回来一起追剧。”
何喜扶眼镜:“okok!”
张小嫣抱起一摞书,对康颜露出匮乏意义的淡笑,说不上亲热疏离,沉默地开门关门。
门一关,507室的光黯淡不少。艾哲美准备爬床睡觉,打开空调,“嗞啦”一声合拢窗帘,缝隙也不留,屋子里只剩门缝透来的光。
康颜在晦暗中弓腰,轻轻放下盆子:“何喜,最近关于我的谣言,你都听说了对不对?”
何喜点头,小声讲:“我觉得她们是污蔑…”
康颜背对何喜:“你的确是这样觉得的,对吗?”她的手扒拉床梯,冰冷坚硬的质感令人清醒,“你知道她们说我什么吗?”
何喜咬唇:“说你被人包.养…在会所当那个什么…”
“还有呢?”
何喜皱眉:“什么还有呢?这些话不好听,干嘛非要让我说出口?说了你会不高兴的。”
“你说出去的时候,有觉得不好听吗?”
何喜猛一激灵,艾哲美准备爬床的动作愣在当场。康颜转身倚靠床梯:“我回来以后仔细思考过,任何谣言都不是空穴来风,就像滚雪球,它得有个核才能起始。”
康颜只手搭椅背:“谣言就是,事实讲述者、传播者、扭曲者、再传播再扭曲…这样一系列下来,终究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有破坏力,而事实也越埋越深。”
她的手指死死抠住椅背,尽量掂平脸:“你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何喜慌忙摆手:“我什么都没说啊!”
康颜抬眼,暗室里,她的脸部轮廓仅剩微光,眼珠更是连光都不剩,阴沉沉的,将目光钉死在何喜脸上。
何喜噤声。
康颜手背略凸青筋:“我在会所打工的事,全宿舍只有你和哲美知道。”她斜一眼艾哲美,“但不是她说的。”
何喜急声:“那你凭什么说是我说的?!”
“因为只有你看到了!”康颜猛一拽板凳,凳子腿儿划出尖叫,“你看到我身上的淤癍,看到我在浴室用验孕棒,当这些说出去,再经过有心人加工,它就会变成[康颜被人玩的满身是伤]、[康颜怀孕了要堕胎]。”
她竭力隐忍怒气:“还有谁能开了天眼窥探我的私生活吗?”
一连串证据劈头盖脸地甩来,何喜嘴角止不住抽,眼睛涌出泪花:“康颜,我…我并没有那样说,请你信我!”
她揩眼泪:“只是那些人跟我聊天时,我随口提了一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那当你知道变成这样的时候,你去解释了吗?”康颜摇头,“你不仅没有,说不定还煽风点火共同嘲讽!”
“我没有!你凭什么冤枉我?!”
“你是和当事人喊冤吗?!”康颜怒火中烧,手劲加重,座椅“咣当”一声,狠狠掼倒在地!
何喜被吓得话都哆嗦不出,泪眼婆娑地望着康颜:“对不起…我说的时候…真没想过会被传成这样…我只是、只是嘴巴大了点…对不起…”
康颜冷笑:“如果真觉得对不起,从我问你的第一句开始,你就会道歉。”她深吸口气,缓缓吐出,“也是我大意了,忘记热情的人心热嘴也热,什么话都关不住。”
何喜拼命抹眼泪,哭得抽不上气:“对不起真的…我只是事实转述…”
话还没完,就听拖鞋擦地面噼里啪啦,艾哲美跟阵风一样扑来,拽了何喜的肩袖就下狠劲往墙面一顶,何喜被撞得五脏六腑开裂,半晌呼不出气。
艾哲美手指攥得发抖:“你懂个屁!!”她磨齿凿牙,恨不得把眼前人…又或者透过何喜看见的人抽皮拨筋,“就算是事实,轮得到你去传吗?!你知不知道这些话对别人的伤害多大?会自杀的知不知道?!”
她用力搡她:“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
何喜拧不过怒气上头的人,哭嚷嚷到:“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们别这样弄我!求你们了我害怕!”
艾哲美忿忿松手,何喜瘫坐着蜷缩双腿:“现在传这么广…跟我真的没关系了…是好事者们上bbs发帖才这样…”
她抹眼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瞎说话了。”她爬起来朝康颜鞠躬,“对不起!”
事已至此,康颜既没有什么脏话想骂,也不可能操刀子给她戳窟窿,她只感觉疲惫万分。
何喜畏缩地朝艾哲美弓腰,艾哲美咬着牙,忍住那声“滚”,半晌才说:“我劝你最好出门,不然我看见你就火大。”
何喜唯唯诺诺地捞过围巾,抖着手给脖子围上,在艾哲美眼皮底下轻轻关门。
康颜和艾哲美在黑暗中静静对视,康颜扬嘴角露出笑:“谢谢。”
艾哲美迎着笑容僵了僵,冷下脸:“你别谢我,我虽然讨厌那群乱嚼舌根害人的傻.逼,也不喜欢当人情妇攀高枝儿的。”
康颜的笑脸冻结,艾哲美别过脸不看她:“虽然我知道没有传闻那么过分,但…但你和有钱人搅和是事实…对吗?”
她压抑呜咽的嗓子:“我…我以前以为你就是缺钱才去那个会所打零工,没想过你真…”她的五官逐渐聚拢、皱缩。
“康颜,你太让我失望了。”
康颜浑身僵冷,仿佛有人往心口狠狠抡了一锤。她想反驳,想说没有,但脑海反复将一场场荒唐性.事播放,她说不出口,甚至觉得被这句话踹入了河底摁头洗刷,让她看清自己曾经的肮脏。
空调呜呜作响,风已热,心却抛入冰窖,寒冬天里浇一瓢冷水,几乎能听见结冰的“嘎啦”声,将心脏挤得无处搏动。
康颜笑着,突然就落了泪:“你知道什么?哲美,你究竟知道什么呢?”
康颜摇摇头,开门,大步跨离。
艾哲美原地不动,眼泪啪嗒啪嗒往地板落。她拧眉使劲擦拭:“哭什么呀…那种人…都是些做三儿拆散别人家幸福的…哭什么呀你…”
眼泪越擦越多,最终双手捂脸,偷偷哭出声。
*
林秘书往办公室进进出出,一下午忙得跟狗似的,好不容易递交了文件喘口气,手机铃声把他刚吊上的气又泄了回去。
他掏出来一看,本地号码,但没保存过,摸不准是谁,客客气气地接通:“您好?请问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