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凌晨一点,陈森裹着大衣到市医院对面的超市买烟。这是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收银的姑娘眼皮子都快黏在一起了,找钱的时候还少给他找了一块钱。
隆冬时节,老北风刮得人脸刺痛,五官都像是被冻在了一起。
陈森裹紧衣服,一路逆着风走回了住院部楼下。
市医院绿化做的挺好,不过就是没几棵能挡风的大树。陈森点了半天的火也没点着,冬夜里的寒气把他心里那一点点的火气也给冻住了,他泄气的把打火机揣进兜里,只把烟叼嘴上过了过干瘾。
休学申请书他已经写好了,不过还压在电脑里没发。
他在愁,不知道该怎么说服母亲同意。
李子文晚上的时候给他打了个电话,不过当时他正在跟医生说事就没接。
陈森给他回了条短信,在寒风中跺跺脚,一路跑回了病房。
这是一间中等病房,一共住了三个病人。一个看上去老的快要行将就木了,一个在床上从早躺到晚,他至今连对方正脸都没看清楚过,只知道也是个女人,没有任何家属探望的女人。
陈森压着声推门进去,病房里一片黑,他在母亲病床对面支了张行军床。
“小森,你回来了?”
陈森正在抖被子的手一顿,转身走到病床跟前。
“嗯,出去买了点东西。你怎么还没睡着?”陈森问,顺手把被子给她往上搂了搂。
黑暗中,只听见李念琴百般无奈似的叹了口长气,瘦骨嶙峋的手摸过去握住他的,冰冰凉,没有一丝热气。
“手怎么这么凉?”陈森双手捂住她的,搓了搓,低头呵出一口热气,再搓。如此十几遍下来,那双寒铁似的手终于有了点温度。
“睡不着吗?要不我哄你睡?”陈森笑着问。
李念琴也跟着笑了:“我都多大年纪了,又不是小姑娘,还要你哄着睡觉?”说完一愣,眼神茫然的向上盯着虚空,“除了你刚生下来那会儿,我倒是好多年都没哄过你睡觉了,你从小就懂事,三岁就能自己一个人睡了……”
李念琴絮絮叨叨的回忆着往事,陈森侧耳听着,没有出声打断她。
母亲声音轻缓温柔,说起他幼时的糗事时还忍不住轻笑出声。
陈森见她心情蛮好,绷了许多天的神经慢慢的放松下来。
“妈是不是对你不好?”李念琴说着说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怀疑自己听岔了,陈森愣了一下。
他诧异的抬头朝她看了一眼,病房里虽然很黑,但窗外尚有月光照进来,足够他看清母亲面上的哭色。
他压下心头不安,紧了紧她的手,故意笑道:“李念琴同志,不要胡思乱想,你对我不好那谁对我好?咱俩可是相依为命的革命战友!”
一滴眼泪顺着眼眶边滚出来。
陈森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不甚明显的笑容摇摇欲坠:“是不是药太苦了,你吃的心里难受了?”
李念琴看着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眼泪越擦越多,倒像是再也守不住了似的。
“妈……”
“那司南对你好吗”李念琴突然开口问。
陈森抬起的右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李念琴敏感的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神经质的抽了一下,心里顿时就空了,一下没了底。
“儿子,这么多年,你怎么没给妈领个儿媳妇回来瞧一瞧?”
“是你还惦记着周家那个姑娘?还是……”她勉强压抑住哭声,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还是说,你打算领回来的,是个男人?”
悬在头顶的那口铡刀终于决定此时落下,只一刀,就将他身首异处,连带着三魂七魄都斩了个干干净净。
陈森僵硬的收回手,煞白着脸起身,犹豫了两秒,而后左错一步跪了下来。
“对不起。”
李念琴痛苦的闭上眼睛。
一句“对不起”听在耳里简直比把她千刀万剐了还难受。
陈森心里在颤抖。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心绞痛伴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妈,我和司南……我们俩的事,等你病好了再说行吗?你现在……医生说你这病不能动气。你病好了,怎么着我都行,现在……”他说不下去了,心里的难受翻江倒海快将他没顶。
时间总是在磨人心的时候才显得异常缓慢,陈森被母亲的沉默压制着,只恨不能一头撞死,那也比现在这样来的轻松。
“你起来。”李念琴说完这句话嘴唇抿的死紧,心里的痛苦蚕食鲸吞让她难受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还没死呢,你跪的太早了!”
一句话,就将他整个人钉死在了地上。
如果说突然被迫出柜让陈森觉得措手不及,糟糕透顶,那么接下来母亲的态度就让他觉得几乎快要走不下去了。
那晚过后,李念琴开始拒绝跟他讲话,后续病情的治疗也远不如之前来的有疗效。医生为此数次向他告诫,照这个情况下去,这病还不如不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