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断,呵,事已至此连后悔都不行,哪还有什么定断。”陆远复叹,回身从书桌案下抽出一封信递给商小丸,俨然是骆息商带来的那一封。
“她在上山之前就已做好死的觉悟,并且猜到我会成亲,娶得是谁,你说……这是怎么回事。”礼堂上骆息商若有所指的话显然也让他有些不明白,而韩祯的信却只提了大概并未说清原委。
“陆远,今日来我已经查清事情始末,如何,你要不要听,或许会让你后悔。”
望着商小丸郑重的表情,陆远抿唇一笑,不见犹豫的点了头。
××
更隔秦淮闻旧曲,秋已半,夜将阑。
秋日傍晚的秦淮河泛着些许雾气,苍白的日头却是凭添了几抹凄凉。
似乎也是这么一个季节,陆远走到栈桥尽头,微微沉思,他救起韩祯的时候,也是这样凉意浓浓。
所以才破天荒的寻了一处地方与她烤火,聊起那些从来都是埋在心底的话题。
因为韩祯说,不过几日就会离开金陵,他以为永远不相逢,那么说一些不想为他人知的抱负想法,也就无甚关系。
他曾说,最大的愿望是游遍大江南北,然后选一座安静的镇子开爿小店。
他曾叹,最想去的地方是白山,因为山上有终年不化的雪。
可过了这么些年,现实的种种让愿望只作愿望,终究是一直埋于心底。而韩祯,却真的孤身一人去了白山。
抬起手,信纸已经被揉烂,残破而娟秀的字体仍旧透露着些许固执坚贞。
这是韩祯最后一封信中的另外一张,连商小丸也不知道的存在。那提及儿时的寥寥数语却像是韩祯独留的温暖,不愿与任何人分享。
人前他犹自能做出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如今一人站在这里,何必在装。
他是悔了,千万分的悔。
商小丸查到的消息确实让他吃惊不已,可是他亦清楚,就算从开始就知道这只是一个局,估摸着也还是做同样的决定。一切无非是源自他的过分理智以及那万事不关己的性情。
能怪谁?
怪谢阁老想与陆家联姻、招其为婿然后使了手段,要谢秦蓉主动与他搭讪甚至散布韩祯是克星这样的谣言?
其实,打一开始就是他主动与谢秦蓉说的话,而且也从未相信过‘克星’这样的流言。
或者是怪父母嫌贫爱富,不守信诺,故意刁难韩祯?
呵,如果他坚持,父母根本做不了主。
若不是自己的冷眼旁观,根本不至于这般。亏得韩祯一眼就认出他是谁,他却足足等到韩祯死了,才完全记起那一段邂逅。
薄情,寡义。
骂也好,怨也好,为何韩祯一字不提,至死还在为他着想?明明负了这个女子。
“少爷,少夫人犯病昏过去了。”
身后突兀传来的声音让陆远猛地一惊,手中的碎纸就随风飘进秦淮河中,伸手什么也没捞到。
隔了半晌才转过头,轻声一叹,道:“我这便回去。”
走至南桥时,不知为何远远就瞧见七尹酒庐前的幡旗,那小篆的字体带着无限幽深一般,引得他不由自主就要往哪边走。
“少爷……”
“你先回去,我一会便到。”思忖片刻,也不顾小厮的拦阻,执意往酒庐而去。至少要见她一次。
进门就与满院子乱跑的浮尧撞了个满怀,如第一次一般,因过分大的面具遮住了眼。
“呀,死鱼脸哥哥你终于来了,”摘下面具浮尧便道,却是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过,你来晚了哟。”
陆远脸色骤然一变,双拳紧紧握起,许久才开口问:“什么意思?”
浮尧又是一笑伸手拉过他,陆远稍作迟疑还是跟着走向后方。
一进入冰窖便知是那日商小丸提及放置韩祯的地方,果然七尹与骆息商几人都在,当中的白玉棺材已经蒙上一层厚厚的水雾,看不出原本的光泽。
“唔,陆公子来得真是时候,稍晚一些可就看不到这幅奇景了。”骆息商离门较近,见着他当先开口,唇角微翘,眼中带着捉摸不透的情绪。
“什么奇景?”虽已猜到事情定与韩祯有关,几步之遥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自己去验证。
“少夫人是病了罢。”接话的却是七尹,也没有瞧他,只是站起身走到棺木旁若有所思状。
冰窖内的寒意似乎越来越浓,酒味与香火味交织在一处,怎么也挥不去。不知隔了有多久,陆远才提起有些冻僵的步伐走到七尹身边,只一眼就被棺内景象骇的退出一步。
如果没记错,商小丸说韩祯的尸首与活人一般,可如今棺内躺着的却分明是一副骨骸,宽大的白色寿衣软趴趴的压出骨骼的形状,没有半丁血肉。
与之相称的便是胸口处突兀而立的一株红色花朵,大片的花瓣交织成奇异却格外美艳的形状,顺着一根没有任何叶子的茎分出无数细小的根结,盘错隐隐,一直爬至脖颈骨骸上。
就像是将韩祯的最后一点精气全部汲取殆尽,而后开放出至为耀眼的颜色。
“红灵草。”缓缓吐出三个字,还未有所反应一滴清泪已然落下。
他从开始就以为绝不可能的事,居然这般生生的映在眼前。
恍然中,伸手折下那枝独茎的花,有人在耳畔叹息:“情若能在该懂时懂,便也不是情了。”
情之一字,他到这时才真的有所悟。
而韩祯,骨头里开出的花,才是你的回答。
—<第四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