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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四方水榭(下)(2 / 2)


文旭狂怒道,“莫说一回两回!就算文爷掀个十回八回,叫你捡,你就得老实趴地上捡!姓洛的,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现在站的地方是上京城,不是任你张狂的秣陵都!你——”

洛臻随手拿起烤架旁边洗涮调料刷子的小竹筒,反手一泼,将里面剩下的大半筒涮水尽数泼到了文旭的脸上。

洗涮了一轮调料刷子的涮水,夹杂着辣椒孜然的呛人味道,湿哒哒地从文旭的发冠处渗透进去,又顺着脸颊脖颈流下来,一路流到了衣襟里。

“适可而止。别逼我杀你。”

洛臻低声说完,不去看他,将空掉的竹筒放回原处,若无其事地又开始收拾烤架。

文旭呆住了。

混了辣椒粉的涮水流进了眼睛,火辣辣的疼。他眨了下眼,却仿佛未曾感觉到痛楚般,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

这群不速之客的身影刚刚离开后花园的垂花拱门不久,门外却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重新走近过来。

远远传来年轻女子的娇柔声音,“难得今日休沐,本想去找三哥玩儿,却不想三哥不声不响跑到五弟这儿来了。三哥,天色正早,别这么早就散场啊。五弟,四姐不请自来,叨扰啦——”

在脸色阴沉的楚王,以及祁王府主人的返程陪同下,柔嘉公主咯咯笑着转过抄手长廊,走近水榭。

看清了水榭步道处的景象,她顿时面色大变,停住脚步,银铃般的笑声蓦然卡在喉咙里。

“小舅舅,你怎么……大胆!光天化日,谁敢辱你!”

文旭身上的衣衫湿哒哒的,头发也湿哒哒的,左眼一片通红,泪水蒙了满眼。

周汝晴看在眼里,倒抽一口冷气,指着文旭对面立着、神情冷漠的洛臻,愤然道,“必然又是你!大胆狂妄的贱婢!我大梁堂堂国舅,也是你这西南小国的乡野丫头能伤的!”

当先走回来的楚王嘿得笑了一声,在通往水榭的岸边停住脚步,抱臂看起好戏来。

周淮伤势未愈,原本慢慢走在后面,听得动静不对,几步赶上前去,皱眉唤道,“四姐!”

周汝晴在宫中得宠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刁蛮脾性上来,连她三哥的话都经常不听,更何况是五弟的。

她快步走上湖面上的九曲步道,在洛臻和文旭面对面站着的地方停下,打量了几眼自家狼狈不堪、发梢上还在滴着水的嫡亲小舅舅,又是气愤又是鄙视地数落他,“身为大梁国舅,正宗皇亲国戚,居然让人欺负成这样?母后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文旭像是痴傻了一般,呆呆站在原地,也不动作,也不言语,对柔嘉公主竟是毫无反应,只僵硬地望着对面。

周汝晴更怒了,斜睨了一眼对面的洛臻,冷笑道,“雁郡洛氏的嫡女公子?哼,谁给你的脸面!不过是个心比天高、大胆狂妄的贱坯子!来人,替本宫掌她的嘴!”

跟随柔嘉公主的亲信宫女当即站出两人,向洛臻逼近过去。

洛臻站在原地,盯着那两只捋起袖子、准备抬起掌掴的手,神色冰冷,右手指尖按住了左手护腕中藏着的匕首,眼中露出杀意来。

周淮一惊,顾不得牵扯伤口,快步便要追过去水榭步道,沉声喝止道,“四姐!在我的府上,不劳四姐管教我的人——”

旁边站着的周浔啧了一声,过来搭住他的肩膀,也不管是不是碰触到左肩箭伤,硬生生把祁王扒拉到旁边去了。

“老五,胳膊肘往外拐,也拐得太厉害了!”周浔今日窝了满肚子火气,全发作出来了,指着鼻子数落道,“你还好意思说这里是你的王府,她洛臻是你的人?我看说反了罢,你的王府要姓洛了!”

周淮:“……”

“三哥,你今日心情不好,莫要拿旁人撒气。”周淮他这边糟心地和他三哥掰扯着,水榭那边的动静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柔嘉公主尖锐的话音落地,两名亲信宫女快步走过去洛臻面前,一左一右,刚刚扬起手来,只听啪的一声巨响,水榭中桌案翻倒。

始终端坐在水榭之中的宣芷面色冰寒,拍案而起。

“谁敢辱我颍川洛氏的承祧嫡女,孤的肱骨之臣!“

宣芷毫不掩饰杀气的目光笔直扫过柔嘉公主的脸,“管她是谁,何等身份,待孤日后登基,必倾颍川国力,四海击杀之!“

在场众人都惊了。

撩起袖子准备掌嘴的两名宫女吓呆了。两只手停滞在半空中,又不敢当着柔嘉公主的面放下来,又不敢当着敬端公主的面继续扇下去。

水榭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在岸边拦着祁王的楚王也惊呆了。带着几丝嘲讽、等着看好戏的神情僵在脸上,久久没有言语。

针落可闻的寂静之中,颍川和大梁两国身份尊贵的嫡公主,有如战场对招决胜的武士一般,隔着四五丈的水榭步道凶狠地彼此瞪视着。

互瞪了片刻之后……

柔嘉公主哇地一声,蓦然伸手捂住脸,嘤嘤嘤地哭了。

“你们全都欺负我!你们这些心肠狠毒的坏胚子!我……我要去告诉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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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合一V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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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的祁王府闭门宴客,处处充满了意外,最终不欢而散。

柔嘉公主周汝晴又哭又闹,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叫嚷着会把宣芷的原话传到父皇那边。扯着左眼受伤的娘家小舅舅,直接原轿子回返宫中,哭着去找皇后亲娘告状去了。

周浔面色复杂,久久没有言语,最后丢下一句‘好自为之’,回返了楚王府。

周淮吩咐王府管事送走了醉酒的穆子昂,又吩咐随侍们进来后花园收拾残局,水榭三面遮风的布幔子也撤下了,显出周围大片的残荷池塘来。

周淮站在池子边,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好好的宴席,最后怎的闹成这样。”

洛臻站在他身侧,望着忙忙碌碌四处收拾庭园的众多王府随侍,想起今日的局面,也觉得有些头疼。

“跟你家文小舅吵个架,其实倒没什么,他好面子,有事总瞒着宫里。如今换成我家公主骂了你四姐,偏偏你四姐是个喜欢去宫里告状的……”她转过头来,问道,“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么。”

周淮沉吟道,“她们身份相当,又同为女子,若只是互相龃龉几句,在我父皇看来,其实倒也不算什么大事。问题是……敬端公主语带威胁之意。‘必倾颍川国力,四海击杀之’这句原话传入父皇耳中,此事只怕不能善了。”

宣芷在他们身后重重一拍桌子,“你们当我是死的?!什么叫做‘语带威胁之意’?谁威胁她了,孤说到做到!”

周淮:“……”

洛臻无奈过去,“公主,都醉成这样了,醒酒汤喝了没有?天色晚了,回泮宫歇着罢!汪褚在外头等了你几个时辰了。”

好说歹说,劝走了喝醉的宣芷公主,洛臻敛了笑意,对周淮道,“今日必定要求五爷帮忙了。我当时被文旭气狠了,你四姐又咄咄逼人,若不是公主将事情揽下来,我也不知道当时会做出什么来。若是公主因为护着我出了事,我只有自尽谢罪了。”

周淮皱眉道,“你何必如此说,我自是会帮你的。”思忖了片刻,“此事可大可小,传过的口耳越多,越容易生变。绝不能等到明日,今晚就要见到父皇,把事情说明白了。——我这就命人去宫门递牌子,你随我一起觐见父皇。”

洛臻郑重地应下。

“对了。”周淮扫了眼洛臻身上的直裾深衣。“求见父皇时,这身衣裳需得换一换。”

……

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映照在大殿的琉璃瓦上。朱红的宫墙走道两旁,宫人们行走匆匆,纷纷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到各自的住所。

皇后起居的春熙殿中,皇帝沉着脸色坐在紫檀椅上,随侍的宫人屏息敛首,气氛凝重。

文皇后坐在对面,刚哭过了一场,以帕子抹着通红的眼角,哽咽道,“我就这么个弟弟。说是弟弟,年纪和晴儿差不多,我看着他长大的。母亲临终前,扯着我的手,将阿旭托付给我。如今眼睛被人泼了辣椒水,若不是晴儿去得及时,把人拉回来医治,他年纪轻轻的,就要成了独眼的废人了。还有晴儿……”说到这里,她又哀哀地哭了起来。

“阿旭是我们文家人,被人欺侮了也就罢了,晴儿是陛下从小看着长大的,堂堂大梁皇家的长公主,如今,居然被个蛮夷小国出身的蛮女指着鼻子威胁,要倾全国之力,取了她的性命!陛下,欺人太甚啊——”

皇帝烦躁地打断了文皇后,“好了,别说了。哭哭唧唧什么,听了心烦。”

一个小内侍从外间贴着墙根儿过来,小声在福长海耳边说了句什么,福长海点点头,进了皇帝夫妻对坐着的内间,悄声禀告皇帝,“祁王殿下递牌子求见。敬端公主身边的洛侍读也跟来了。”

皇帝沉着脸道,“宣。把人带过来春熙殿。既然是老五府上发生的事情,皇后自己跟老五问个说法罢。”

殿外的木长廊逐渐响起了脚步声。

文皇后端坐在檀木椅上,想起女儿抱怨那两名西南小国蛮女如何行事嚣张放肆,敬端公主放纵她的伴读横行东台馆,逞勇斗狠,打压得上京城本地的学生们抬不起头来,连英国公府的齐二公子也说打便打,文旭不知暗中吃了多少苦头,恨得暗自咬牙。

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文皇后的目光也越发锐利,笔直盯着门外。

待看清了来人,她却不由一愣。

祁王领着一名身形窈窕、低眉敛目的立领宫装少女,两人前后踏进门来。

……

皇帝的目光里带着诧异,视线在进来两人握住的手上打了个圈儿,又落在祁王身后的洛侍读身上。

敬端的这个伴读,今日穿了身银朱色花蝶湘绣十二幅裙,明珠串起细细的流苏缀在满头乌发上,覆住光洁额头,露出下面一双顾盼灵动的眼睛来。

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洛臻平静地低下了头去,跪倒行礼。

皇帝看了片刻,跟当初大昭殿递送国书那日残留的隐约印象对上了,点点头,暗想,“老五眼光不错。这样的美人,杀了是可惜了。”

又瞥了眼旁边站着的祁王,身材颀长,相貌清雅,两人站在一处,仿佛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景。

皇帝年轻时候好烈马,爱美人。如今年纪大了,依然喜欢相貌好的。

他目中带着欣赏之意,看了会儿面前的一对璧人,糟糕的心情转好了许多,不知不觉放缓了语气,问道,“老五,伤势如何了?”

周淮恭谨回道,“没有伤到筋骨,皮肉已经开始愈合,应该年底前便会痊愈。”

皇帝看了眼他身后跪倒的洛臻,脸上带了笑意,故意揶揄道,“在猎场误伤了你的洛侍读,可曾乖乖听朕的谕令,入你的祁王府随侍左右,替我儿叠被铺床?”

周淮的脸上果然现出少年羞涩神色,低声埋怨道,“父皇取笑儿臣。”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这才问起了下午祁王府之事。

周淮早有准备,只说唤了几个同窗过府温书,温到一半,三哥带着众多同窗来访,人多手杂,不慎打翻了胡椒水,泼到了文小舅,被四姐误会了,三言两语大事化小,将事情推得干干净净。

文皇后冷笑一声,道,“听祁王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我家阿旭只是被水泼湿了衣服似的。祁王是没见着你文小舅的眼睛罢?就是你身边这位,一杯不知混了多少脏东西的胡椒水泼过去,阿旭的左眼差点便瞎了。”

周淮露出惊讶的神色,“有这么严重?明日儿臣便过府探望文小舅去。下午儿臣见洛臻失手打翻了竹筒,泼湿了文小舅的衣裳,可能有几滴脏水溅到了脸上罢,眼睛是有些发红。儿臣原以为男子汉大丈夫,揉一揉也就好了……”

文皇后愤怒地一拍桌案,“几滴脏水?阿晴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整筒子脏水都泼上去了——”

“好了好了。”皇帝听得不耐烦起来,“管他是几滴还是整筒,不就是点脏水入了眼睛?也唤御医给他看过了。老五没说错,男子汉大丈夫连几滴脏水都受不住,如何上得战场,替朕征战四方?皇后,你身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眼界宜放大气些,无需整天婆婆妈妈的揪着这些小事不放!”

皇帝发了话,文皇后只能憋着气退让一步,”阿旭的事先不提,等他好了些,我自问他去。敢问祁王,敬端公主是你延请过府的罢?她当众说出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待孤日后登基,必倾颍川国力,四海击杀之’,这句话可是你四姐亲耳听到的。一国储君,杀气腾腾的,本宫听了也后怕不已——她是要倾颍川全国之力杀谁呢。”

皇帝原本要喝茶,听到这里,也放下了茶盏,等周淮回话。

周淮笑了。

“母后怎么同个醉鬼较起真来了。”他面上带着温文的笑意,躬身回禀道,“敬端公主当日喝多了几杯。儿臣事后问了洛臻,才得知敬端公主有个毛病,醉酒后喜欢胡言乱语,想到什么说什么。当不得真的。”

文皇后自然不会被几句话轻易遮掩过去。

“祁王说她喝多了,但本宫听她说话,哪里像是喝多了。”

当着皇帝的面前,她复述了一遍宣芷的原话,”谁敢辱我颍川洛氏的承祧嫡女,孤的肱骨之臣,待孤日后登基,必倾颍川国力,四海击杀之”云云,擦着发红的眼角反问,“敬端说的话,句句条理分明,言之凿凿,敢问祁王,究竟从哪里看出她是酒醉后胡言乱语了?在本宫听来,乃是出自肺腑,字字诛心哪。”

周淮身边,一直跪着未起的洛臻忽然噗嗤笑出了声。

文皇后顿时恼怒起来,厉声喝道,“大胆!你笑什么!”

洛臻敛了笑容,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周淮以衣袖挡着手,警示地轻轻捏了她的肩头一下。

她醒悟过来,又低下头去,目光不与帝后直视,按宫里规矩俯身行礼。

“小臣惶恐,还请皇后娘娘勿怪。小臣方才只是想起一些事……皇后娘娘操持六宫内务,不熟悉我颍川国的政事,故此没听出来。”她低头回禀道,“这几句话落在陛下的耳里,便知道明显是我家公主喝醉后的胡言乱语了。”

坐在紫檀椅上的皇帝一愣,不由把目光转了过去。

在皇帝审视的视线下,洛臻继续道,“我家公主实在是喝多了。说的头一句话,说我是洛氏的承祧嫡女——从这句话便错了。”

说到这里,她一摊手,露出极无辜的神色来。

“小臣才智平平,吃喝玩乐倒是拿手,政事庶务一窍不通,哪里当得宗族承祧的重担。雁郡洛氏宗族定下的当代承祧宗子,陛下也见过的,乃是去岁前来上京入贡的家姐,洛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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