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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凤阳城。

秋风萧瑟,鞭炮齐鸣。

喜堂之上,女公子春承寒着脸直挺挺地立在原地,身姿绰约,唇红齿白,胸前绑着一朵艳丽至极的大红花,招惹了不少目光。

可这会,并非愣神的时候,也不该愣神。

坐在高堂的春家大老爷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一声,落在旁人耳里宛如平地起惊雷。

喜婆不敢大意,噙着笑,近乎谄媚地压着喉咙提醒道:“大小姐?拜堂了。”

大小姐?春承讥讽地弯了唇角,她算什么大小姐?哪家大小姐游学归来的第一日会被逼着迎娶女子为妻?

一老一少,隔着四溢的喜气凛然对视,任谁也不肯倒退一步。

直到衣袖被人小心翼翼地扯动,春承眸光轻闪,压下满腹愤懑,看向与她同病相怜的女子,温声细语,唇齿裹着无法言说的怜悯:“你愿意吗?”

那嗓音澄净好听,红盖头下,一声极轻极浅的叹息从女子唇边溢开。等了许久,等到无可奈何地站在喜堂,没等来爹娘一句问候,没等来一丝象征性的敷衍。

无人关心她的感受,也无人有那闲心问一句:你愿意吗?

却不想,拜堂在即,这句话会从她的女夫君嘴里飘出来。

愿意吗?

她笑了笑,不愿意,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

至秀波澜不惊地轻启红唇:“愿意。”

声音柔软如三月的柳条,一寸寸从人心湖掠过。春承眉头微蹙,那声叹息她听得分明,这女子,想来也是不愿的。

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热烈的气氛因为她的不作为渐渐冷却下来。

春家大老爷锦衣白发似笑非笑地指节敲击在红木桌,眼神漫不经心,细品之下,竟无半点大家长应有的慈爱温情。

是了,何来的慈爱温情呢?这门婚事本就是春家一掷万金买来哄嫡孙一笑的。

春家除了有名满天下的女公子春承,还有二十年未曾踏出家门一步的二少爷。

二少爷想要看戏,于是全城最好的戏班子被请进春家,二少爷想要作画,最好的画师也会被请进春家。

春家大老爷溺爱嫡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二少爷除了不能上天、不能出门,一切想做的,身为祖父,大老爷都会为他办到。

是以开春之际,二少爷心血来潮想看长姐成婚,大老爷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彼时,见不得光的二少爷笑容凉薄,眸光沉冷阴鸷:“祖父,长姐巾帼不让须眉,合该迎娶女子才是。”

大老爷愣了半晌,看着春家唯一的男丁,喉咙梗了梗,也应了。

祖孙两隔着一道屏风对谈,想到人人称赞的孙女,春家大老爷到底没忍住问了句:“为何?”

二少爷颓唐地耷拉下眉眼,苍白的指抚上丑陋骇人的面容,狭长的眼里藏着深深的怨毒和嫉妒:“因为她太自由了,自由地,让人想折断她的翅膀。”

名声、前途,所有的光芒锦绣,他都要当着她的面撕碎。

出于对嫡孙的怜爱,大老爷喟叹一声,事便成了定局。

婚事布置好,正在游学的大小姐被祖父骗回来。

在站在喜堂之前,嫡亲的祖父动用家法打折了三根细长的戒尺,用世俗血脉的压制,逼得孙女退无可退。

两相对峙,就在所有人聚精会神等着看一场祖孙决裂的戏码时,新娘子顺着红绸矜持地靠过去。

陌生的气息落在耳畔,春承背脊微僵。

至秀抿了抿唇,眼里闪过挣扎:“你…你要给我难堪吗?”

一语过后,她倏忽退回去,不吵不闹,十分乖巧。

看不见她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春承垂眸去看对方握着红绸的手。

那手细腻白皙,由于过度紧张,手背青筋毕露,柔弱里显出那么几分惶然无措。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这位新娘子,是祖父用万金买回来的。

除却都是女子,两人也算门当户对——至家最俱才气也最不受宠的小女儿,凤阳城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买都买回来了,退回去绝无可能。这礼若迟迟未成,等待她的,又岂止是难堪呢?

满堂窃窃私语,春承认命地动了动嘴唇:“不会。”

不会给你难堪。

她厌倦地看了眼喜婆,喜婆咧开嘴:“一拜天地——”

*

喜房之内,春承懊恼地搀扶着新娘子坐在榻沿:“你好好呆着,我去去就回。”

“嗯。”

又是这般轻柔缓慢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那么纯粹。春承下意识望着与她拜过堂的妻子,神情恍惚。

“你……”

衣袖再次被扯住。

春承无奈回眸:“嗯?”

“谢谢。”

“好说。”

“你……”至秀松开咬紧的唇瓣:“你要掀开盖头看看我的样子吗?”

一声浅笑在寂静的新房荡开,笑过之后,春承心底残存的怨气也跟着散去,她俯身学着喜堂之上新娘子同她私语的模样,轻声慢语:“我知道你生得极美。”

至秀嫩白的耳朵被染红:“那你能不气了吗?”

“不能。”春承眼睁睁看着搭在衣袖的手指缓缓松开,扬唇道:“我生他们的气,又不生你的气。”

新娘子忽然安静下来。

春承一本正经地整敛衣袖:“好了,等我回来再说。”

活了二十年,没想过还有娶妻的一天。春大小姐掩下眼眸深处的冰凉,修长的腿迈开,眨眼出了新房。

这门婚事原是用来羞辱她的,祖父、二弟,甚至春家上下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春承五指收紧,面色如霜。

十三岁开始游学,出门在外,世间百态也算见识了一遭。

她当然晓得二弟为何在背后捅刀,无非隐在暗处的人见不得有人站在阳光下。

大小姐酒量极好,觥筹交错,轮番下来称得上从容自若。一身喜服,俊秀翩然,生将这满堂荒唐盖了下去。

待她一身酒气从喜宴退下来,宅院早已点燃灯火。

房门外,青年等候多时,蒙着面纱,露出一双阴冷的眸子:“长姐对这婚事可满意?凤阳城最好的女子小弟都为您讨来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方便小弟在旁看着?”

夜风袭过,春承身形骤然停顿,反身一脚踹在二少爷膝盖,字字冰寒:“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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