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亲吻了一下摇风的面颊,而后缓缓退开身子,道:“睡吧,我陪着你。”
摇风发现了他眼底的失落,心里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垂着眼眸去扯旁边的被子,指尖也不知何时缠住了一缕发丝,结果在伸出手去的时候,便连带着那缕头发也扯了下来。
他心下一沉,指尖带了几分颤抖,拉扯被子的动作也变的仓惶。
被子拉到一半时,花雅已先他一步接了过来,轻轻的为他盖上,一伸手,连人带着被子抱入了怀中。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摇风无法猜测花雅心里在想些什么,又怕自己方才的拒绝惹了他不悦,故而甚至连动上一动都不敢。
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姿势,过了许久,摇风感觉抱住自己的人缓缓抽出手,下了床,然后离开了房间。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那人回来,终于忍不住的撑开了沉重的眼皮。
这里虽然不过是尊上随手幻化出来的屋阁,可是房间里的布置却精美而不失雅致,样样齐全,甚至就连妆台匣镜都有。
摇风在视线掠过那方圆形的琉璃镜时,心念一转,然后起了身。
他下了床,一步一步的朝着那枚镜子走去。
短短的一段路,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当他站定在那枚镜子前,打磨光结的镜面里,随之便映出了一个清瘦至极的身影。
面色苍白,形容憔悴,灰沉暗淡的长发凌乱的散在眼前,稀稀疏疏少的可怜,都能瞧见白惨惨的头皮。
摇风甚至觉得,自己若是多看几秒,便能数清楚那些头发的根数了。
这般模样,甚至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糟糕。
从幻化成人开始,摇风其实从未如何注意过自己长了副何种的样貌,可是此刻看着镜中形容狼狈、暮气沉沉的自己,却有种想要逃离这里的冲动。
可那些杂乱纠肠的心情,说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毕竟这世上,大抵没有一个人,愿意叫自己心上之人瞧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而他,亦不例外。
他就这样悲伤而又固执的盯着镜中之人,心里一边绝望的想;他当深深的记住自己这般模样,然后彻彻底底的斩断心中那些不该有的念想。
这种自虐一般的行为,一直持续了许久,知道他一颗心难受的不能自抑,然后身形一晃,脱力的朝着地上摔去。
在身体前倾时,他双手下意识的往前伸,想要攀住什么,只是人没稳住,反而带倒了桌上盛着饰品的木奁。
空气中顿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摇风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一阵风从身边掠过,然后眼前便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这是怎么了?”花雅担心的问,然后便欲伸手将他扶起。
摇风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慌乱的避开了他,口中说道:“我,我自己来。”
花雅见他低低的垂着头,撑着地面艰难的起身,心里看不下去,故而也不再由着他,伸手便将人扶住了。
只是一直将人带回了床上,摇风都不愿意抬头看他,这让花雅心里的就算不愿多想都难。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再选择沉默,而是抬手逼迫着对方看向了自己:“你有心事吗?”
摇风感觉着那投注在自己面上的目光,一时只觉无地自容,可是他此刻虚弱的连逃避的力气也使不出,便只能生生的忍受着那股心灵的煎熬。
半晌得不到回应,花雅便试又探着说道:“你在害怕……本座说过,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摇风道:“尊上,您别管我了。”
花雅眼神沉了沉:“这是何意?”
“摇风真身有损,魂体亦是不全,自知……自知命不久矣,不敢拖累尊上。”摇风一字一顿的说道。
花雅被他眼底的决绝刺到,一瞬沉下了脸来:“看来本座先前的话,你是一句也未曾听进耳中。”
摇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却只是固执的抿唇不语。
花雅原本还为修补他的创伤而绞尽脑汁,甚至已在偏殿准备起起炉炼丹的事仪,此刻见他这般消沉模样,心头顿时便起了一把火。
“你这条命是本座给的,本座要你死便死,本座要你活着,你便要长长久久的活着。”花雅语气阴森的说,而后伸了手,拽了人便往床边走。
摇风被他拉的身形踉跄,险些再次摔倒在地,只是那人却连头也不曾回,直到近了床边,他将人一把甩在了床上。
摇风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让花雅这般生气,心里瞬间变无措起来,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下一秒,却是所有的言语都被对方一个炙热的吻给堵在了喉头。
摇风这一回,却没有再沉迷其中,他抬手挣扎无果,便只好揪心的等着这一个亲吻结束,然后依旧固执的抗拒着。
那一副从始至终的无动于衷,终于让花雅停下了动作,他看着对方,沉声问道:“你厌恶我?”
“不,摇风没有。”摇风一愣,想也没想,便开口否认道。
“既是如此,本座想要你,你为何三番两次推拒?”
摇风闭了闭眼,决然道:“您尊崇无双,卓然于世,若有真彼心,必有万人趋之若鹜,摇风一身破败,不堪入眼,尊上又何必降尊临卑,委屈了自己。”
花雅顿了半晌,方理解他话中之意,想要发怒,可看着对方那满脸的虚弱怆然,却又生生缓下了语气:“你以为,本座要你,只是在意这区区一副皮囊?”
“尊上之心,摇风不敢妄自揣测。”
“你不敢,本座看你就没有不敢的事!本座虽说创造了你,自问却也并未待你如何好,当初为你塑了真身,亦不过一时兴起,你却为何执着千年,一次次为我以身犯险,就连性命也不顾?本座活了数万年,对这世间万事、生死伦常都早已看透,是死是活,又何需你去插手置喙?”
一连串的质问,逼的摇风一瞬面色煞白,他抬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纠疼的胸透,单薄的双肩微微颤抖,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又不敢流出眼泪。
半晌,方轻轻的说:“一切皆是摇风自作主张,还请尊上责罚。”话虽如此说,可他扪心自问,即便那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可再一次看见尊上身陷险境,只怕他依旧不能无动于衷。
花雅细细的看着他,不放过他面上眼底的每一分情绪,良久,终是轻叹了口气:“本座这一生,从未将什么事情放在眼里,可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在意的东西,有了这么一个在意的人,他却叫我放手!”
摇风听完这句话,一时呆呆的愣在了原地,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渐渐明晰起来,可是那仅剩的一丝理智却让他不敢多想。
花雅顿了顿,又接着道:“你说,本座应该放手吗”
摇风身子颤了颤,道:“可是……”
花雅似乎能猜道他想要说些什么,开口打断道:“其实本座也活腻歪了,不过若你能陪在我的身边,本座想,我兴许还能觉出些活着的趣味……摇风,当初你百般隐瞒本座的身份与过往,其实也是明白我的心思吧,即是如此,你就当知晓,本座怕的,从来不是什么辛苦或者麻烦。”
“所以,你可愿意在这年复一年,无聊而又孤寂的漫长岁月里,与我做个伴啊?”
摇风被他眼底的落寞与期许触动了心房,同时心里也生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陪他一起走过漫长的岁月,这于他而言,是多大的诱惑啊!
“我……可以吗?”良久,他颤抖着声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