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韩奕羡立在北院门外,失魂落魄脸色灰败。他望着宁谧清幽的院子,心如刀割。这会府里各处俱是人心慌慌,忙乱不堪。
母亲和哥儿们饱受惊吓,皆有不适。下人们忙着伺候忙着请大夫,抓药煎药奔进奔出,忙不歇停。唯有这里清清静静,安然恬淡。一如她——
他可怜的乖乖。
韩奕羡痛苦的闭眼,怔然呆立完全挪不动脚。他是如此的悲伤又不安。他不敢去见她!根本没有勇气去见她!叫他拿什么脸去见她……
“二爷!”
出屋来的陈嬷嬷看见了他,行过来向他见礼。许是被他的形容惊着了,老婆子的脸色显得很是吃惊颇为紧张。
韩奕羡冲她抬了抬手,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向前,每一步皆似重逾千钧。平素片刻功夫便能走去的地方,此时却如斯漫长。
陈嬷嬷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咯噔一下。一定是出事了!出大事儿了!二爷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何曾见过他这副模样!一向好洁多讲究的爷,此时衣衫脏污鬓发散乱,神情憔悴哀容满面。
会是出了什么事呢?把个意气轩昂,光鲜俊挺的二爷弄成这般?陈嬷嬷惊疑不定,面现担忧。
韩奕羡脚步沉沉来到主屋窗前,烛光下,她的身影透过高丽纸糊的窗棂映入他眼帘。她正坐于几案边臻首微垂,安静的做着针线活。烛影瞅着是那么的恬静温柔。他心中大恸,疼得不能自已。
他知道,她是在为女儿缝制手笼子。自今日晨间他告知她上完香后,会将荷儿接回来。她便再也忍不住,央着他同意她捏针线给女儿做两套手笼子。她担心冬日寒凉,她的小心肝儿手会冻着。
其实压根用不着她动手,府里擅女红的丫头婆子们一大堆。况且,冬灵早给荷儿备了好几副。只见她难得那样兴致高涨,他终是不忍拂她意头。
可如今……
韩奕羡嘴角抽搐痛楚万分。他的荷儿再也用不上,再也用不上!而他的卿儿?他心头更添凄惶,疼痛之余感到深深的恐惧。
他的卿儿要怎么办?
而他又要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他可以为她倾尽家财,为她恪尽己力。愿为她生,也愿为她交付性命死生相随。可是他强不过阎罗王,强不过人世无常!
他赔不了她女儿!无法还给她——
他们的荷儿!
“爷?”里间传来念卿的轻唤,随即他看见她起身朝门前走来。
韩奕羡沉痛的闭一闭眼,迈步走进屋去。
“爷这是怎的了?”
念卿惊呼,被韩奕羡的样子吓了一跳。她急急向前,却在对上他的目光后下意识顿在原地。
他目露哀戚,悲伤的看她。那悲伤太深太浓!太过哀痛。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他作甚么要这样的看她?而刚刚他又是为何要站在窗前却不进门?念卿的心提起来,有某种不祥的,不妙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爷,可是路遇到了贼子?还是马车出了什么事?或是”念卿说不下去,她极力按捺住心底的不安,朝后张望:
“荷儿呢?怎的不见奶娘?”
“卿儿”韩奕羡颤声唤她,他喉头发哽,嗓子哑得厉害。
“是荷儿又淘气了吧,落在了后面。我去瞧瞧。”
念卿心头大乱,她强自镇定说得又快又急。声音却开始发抖。说话间已是惶惶然举步就要朝外行去。
“卿儿,卿儿”韩奕羡眼里盛满了痛色。
他将念卿紧紧抱进怀里,艰涩开口语不成声:“卿儿乖,你听爷说,今儿,今儿寺里突的走水,荷儿,荷儿她”
有温热的水滴落到念卿脸上。念卿如坠冰窟。一颗心仿似被利刃生生划开,裂着口子透着凉风往里猛灌着冰坨子。
感受到她遽然僵直的身子,韩奕羡红着眼轻轻放开她一些,低头看她。
“卿儿”他望着她,眼里闪动着浓厚的哀楚与深重的乞求。
有那么一刻,念卿面无表情。她木呆着脸怔怔的看住韩奕羡流泪的眼睛。
“爷你说的甚么?”少顷,她似方找回自己的声音,怔愣问他。
“爷没来得及”韩奕羡哽咽,说得艰难无比:“荷儿,荷儿她没了。”
“没了。”念卿机械重复。
她的心肝肉儿没了?
那个粉团团周身奶香,会调皮会发小脾气的小东西;
那个总是咿咿呀呀,叽叽喳喳,高兴的拍手咯咯笑不停的小东西;
那个依恋她,黏着她,会软糯糯满腹欢喜唤她娘亲的小东西——
没了?
“不会的!”她剧烈摇头。
好好的全乎人儿出去,怎么会说没就没呢!
念卿失声惊叫,使力推着韩奕羡:“灵清寺在哪?带我去找她!带我去找她!”
韩奕羡痛不可抑,不顾她的挣扎牢牢的抱紧她。
“卿儿,卿儿……”除了哽声唤她,他再说不出话。
要去哪里找呢!
那般凶急的火势,灵清寺已付之一炬。百年老寺而今只余断壁残垣,一片焦土。以及多具不知来路,不辩面目,焦炭般身躯痉挛的尸体。
这趟出去,他四个家丁只有一个全身而退。一个折了臂,一个残了腿。另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么多烧得焦黑,扭曲的尸体,谁还能认得出来。便是衙门验尸的仵作,怕亦是难为。
念卿挣不过,蓦地停下来。
“爷”她说,语声飘忽:“卿儿站不住了,让我过去坐下。”
韩奕羡依言,就近抱她坐到几案前,担心的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