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毅刚又来问过夫人的情况,老奴给回了。”
陈嬷嬷端着熬制的药膳进屋,觑了觑念卿的面色,终是不无担忧的提了句:
“听说爷还未见好,今天都躺着呢!”
打三日前,二爷送夫人回来却被夫人赶走以后。一向身强体健的二爷,竟然病来如山倒,一下子生生卧病在床起不得身。也是,纵铁打的身子亦经不住那般的磋磨。自小小姐出事以来,二爷连日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终日忧思黯然神伤。如此寝食难安心神耗损,可不得拖垮了身子遭那病邪入侵。
只即便高烧不止嘴里的胡话却全是叫唤着夫人的名字。待昨儿个刚缓了些,便接连着派庭毅过来,一日好几回的询问夫人的状况。
可惜……
陈嬷嬷心底叹气。自三日前东屋历劫,她如今对这位卿夫人可谓是愈发的刮目相看,十分的敬服!
简直不可思议!
谁能想得到瞅着柔肤弱体弱不禁风的夫人,却恁的能忍!她都禁不住的板子,这么个娇弱弱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不说呼痛求饶,便是哼也没听其哼过一声。只周身汗如雨下,气息带&喘,能令人瞧得出其所受之疼苦。
而也是经过这一回,她方才晓得卿夫人竟是个极有主意的。平日里完全看不出在那温婉柔顺的脸孔下,居然韧性十足,暗藏着不输儿郎无比坚定的心志。那心志甚或趋于倔强固执乃至都显出来些冷淡无情。真要做下决定,端的是言出必行说一不二的态势。这几天里,便是知道爷病卧在床,亦愣是未有出声过问半句。
“嬷嬷怎的起来了?不说了让您好好养着吗?伤没好全之前这灶间的事,您由着冬灵去安排就好。”
念卿目露关切,望着陈嬷嬷细细声的说道。
一旁的冬灵正将垫在她背后的软枕又仔细的整了整,好让她坐得更舒服一些。北院她们仨伤患之间,论伤重程度倒是冬灵要相对轻缓好些。至少行动自如,伤都在脸上。且皮外之伤,虽亦淤肿疼痛但总归未有伤及内里。
陈嬷嬷见她照旧不肯回应二爷的事,不禁暗里又叹了口气。旋即她嘴角一咧,笑道:
“谢夫人关心!老婆子我啊,皮糙肉厚,那点子伤养个两三日也便不妨事了!再说了,这灶间的事情,老奴不过动动嘴皮子交代下去,其后在旁看着点就行。全没费个力有甚打紧!”
顿一顿,到底没忍住她又道:“说起来,也是二爷送来的伤药好使,这内服外敷几次下来人便轻省了不少。不愧是上等好药,莫怪要那多的银子。确乎一分银钱一分货,实在物有所值!”
一面说,一面将药膳递给了念卿。
念卿笑笑,仍是不接她话茬。这嬷嬷的心思,她哪有不明白的。得知他生病,她亦是不好过。说一点不心疼,不担忧那是骗人的。事实是她担心得紧。只既难以为继决意分离,又何苦牵牵扯扯,裹挟不清。世间情爱,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与他,今生缘尽。日后各自过活便罢。
“嬷嬷”她轻声唤道,再看一看冬灵形容恳切道:“以后不必再唤我夫人,就叫我卿娘可好?您二位奋不顾身,以命相付的情意,今生今世卿娘没齿难忘!
既是过命的恩情,咱们便是自家的亲人,何来主仆之分!况且,卿娘心意已决,我与爷是断不成的了!待出得府去,亦自不再是夫人。”
“夫人说的哪里话!使不得使不得!万莫要折煞了老奴!”陈嬷嬷面色惊慌,忙不迭摆手:
“老奴认了您做主子,不论您怎样,总归都是老奴的主子!”
她稍顿,有些激动的接道:“奴才们为主子尽忠,天经地义是谓本分。老奴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夫人您切莫挂怀!”
冬灵则道:“夫人在哪,奴婢便跟到哪!这辈子,奴婢誓死跟随夫人!”
念卿鼻端发涩,窝心又无奈。
对着她们殷殷的目光,她垂脸安静的用膳,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极其缓慢。其实这几日里她依然无甚胃口,根本吃不下。可面对为自己交付性命,吃足了苦头的嬷嬷与冬灵,她实不忍拂她们心意,累得她们为她操心忧虑。
“夫人,爷那边您真的”
念卿闻声抬眸看一眼陈嬷嬷,微笑了笑,徐徐摇头。
陈嬷嬷终是识趣,不再多嘴相劝。
待用过膳,冬灵安置念卿歇下,便携着陈嬷嬷退了出去。
念卿睁着眼望着帐顶出神。她心中哀愁颇多思虑。韩府是呆不得了!但她亦知要想走,定当要费好一番的曲折,花上好一些的心思。
他是她枕边人,是个什么性情,她再清楚不过。
当众自请下堂,她只是想向他,向这府里头的人表明她的态度。心里却是知晓他不会放手!他压根不会同意放她离开。
想走已是难为。
更令她感到愁苦的是出了韩府,她又当如何?要去向何处?爹爹年事已高,她不可能回去白吃白住,平白的拖累他老人家。
而她自及笄之年与他相识,便由得他妥帖照顾,事事替她打理周到。待得现在她想与他分开,却惊觉自身有若被圈养的雏&鸟,一时竟至心头惶惶茫然无措。
头先年,她活在自己的忧虑里,经年为求子嗣吃药看诊,心力交瘁。其余一应事务,事无巨细皆有他为她安排,连屋里丫头婆子们的月例,都是他管着。
换句话说,她除了他给她的那些银票,各处的房产,庄子的地契,以及这些年他给她添置的珠宝首饰美衣华服等等,她手里没有一分活用的银钱。而他给她的这些东西,她统统不准备带走。
若是她一个人也罢,活不活,怎么活,俱是无碍。可现下她有冬灵,有陈嬷嬷要顾着。她们待她一片真意,她不能弃之于不顾。何况,她们为她冲撞了东屋和西院里的,韩府她们亦是呆不得的!
念卿思虑重重,忧心忡忡。想着想着便又转回到女儿身上,少不得暗自垂泪,伤心难忍。
※
几日后,西院。
韩奕羡将一纸休书摔在锦凤面前。
锦凤眸色发红,脸色惨白。她死死的盯着眼前明显清减,形容憔悴的男人,心中不忿不甘又柔肠寸断。
他漠然的望着她神情冷酷,眼色冰凉。面上不见一丝一毫的不舍与温情。相识之初,那个眼眸噙笑温润如玉的韩家二爷,仿若她的梦中人一般,日头升起便消失无影。
似乎自梅子坞为她庆贺生辰过后,他便再没对她笑过。可这个男人即使这般无情,即使这样憔悴,却仍然英俊,好看得让她心动难舍。
“呵呵呵呵……”她惨笑出声:“一夜夫妻百日恩,爷,你对妾身的心太狠了!”
虞念卿自请下堂,他不允。而今却与她休书一封,便要将她赶出府去。被休的弃妇会是什么下场,他不会不清楚。
“妾身说过了,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爷想用一纸休书打发妾身,恕妾身难以从命!”
她若被夫家休弃,不单自己会成为家族与世人的笑话,再无颜苟活于世;便是爹爹,乃至整个师府都将颜面扫地,自此低人一头。
何况,他想将她撵走,而后与那贱人比翼双飞,相守长生!她怎么可能成全!死也不能!
韩奕羡冷冷的看她,眉眼无波面色如冰。
“你若要生,便自行回去。来时的嫁妆一件不少,你通通拿走。你若想死,便自行了断。你的尸骨,爷会派人送回师府。”
他眼神冷冽,漠声道:“不管你走与不走,这西院你是住不得了!爷给你一日,你考虑仔细。明日爷会叫人封了这院子。”
锦凤僵住。
韩奕羡却是说完就走。
“爷当真这么狠心?!难道都不为哥儿们想想吗?妾身是哥儿们的娘亲,爷要休了妾身,日后就不怕伤了哥儿们的颜面,伤了哥儿们的心?!”
韩奕羡身形顿住。
下一秒,他遽然转身。大步冲到锦凤身前,漆黑双眸戾色涌动,凛凛如刀。
“若不是有哥儿,”他语声阴寒:“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