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房内忙着替自家小姐准备面脂的秦嬷嬷,一见主子脸上这神气,就知那韩家二爷并未有前来赴约。
她心中不忿,迎上前安慰道:“小姐莫要难过!这姑娘家可不能憋闷着!就得心情舒怀了,开开心心。如此才得有好气色!来,嬷嬷给您敷面!”
秦嬷嬷说着,搀着锦凤服侍她在屋内的贵妃榻上躺下,一面给她净脸一面接道:“叫老奴说呀,小姐断不必为此心焦!韩爷对那妇人长情倒不是个坏事。他愈是不容易被打动,便愈值得托付!倘韩爷是那等朝秦暮楚,心狠不念旧的薄情人,也便不值当小姐这般为他!”
秦嬷嬷替锦凤细致的抹着面脂,神情骄傲由衷夸赞道:“何况,这世间有哪个爷们会不爱真正的美人!就我家小姐这容貌,容色无双,打着灯笼也难找!韩爷动心那是迟早的事!”
秦嬷嬷这番话当下便说得锦凤心下慰贴,尤是舒坦。她牵一牵唇笑了。嬷嬷说得是!自古由来如此,这女子生得好看就是资本!她只管好生养着自个的脸,其余的便交给时间!锦凤心头斗志昂扬,假以时日,她想,她总归要叫他臣服于她的石榴裙下!
只可惜,她没能笑得太久……
半柱香后,门外有急急的敲门声骤起,有人不住的拍打着门扉。伴着不太客气的吆喝声:“开门,开门,快开门!”
正舒服的躺在榻上,由着秦嬷嬷洗了面脂,抹上面膏按摩着脸,享受得几欲睡过去的锦凤,于半梦半醒间吓得一个激灵,遽然惊醒。她顿时不悦的皱了眉,一把拽下盖在身上的裘毯,腾一下坐起身来,怒气冲冲瞪向门口神色极是不豫。
而秦嬷嬷早已板着脸孔前去应门。
“作甚呢这是!”她怒喝着开门。认出门外站着的两名壮汉正是客栈里的护卫。
“东家有令,让你们现在就收拾包袱离开客栈!”其中一个护卫面无笑容,冷声冷气的说道。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秦嬷嬷错愕不已,怒道:“我家小姐可是付了银子,包下这间上房为期一年呢!”
“东家说了,银子退给你们!叫你们赶紧走!”护卫没什么耐心似,冷睇着秦嬷嬷。
“岂有此理!”秦嬷嬷气怒,大声叫道:“世间哪有这般做生意的道理!我们是付了钱的客人,期满之前,你们东家凭甚么赶我们走!”
里间的锦凤闻言面色剧变。他要赶她走!那么,片刻后,她突的扬起唇角露出笑来,她不走,他是不是就会现身,亲自来与她理论?
然而,下一瞬,她刚起的笑意便凝结在嘴角。锦凤僵着脸听门外的护卫言道:
“……我们爷说了,时逢夫人坐喜,为表庆贺即日起,客栈七日不收费!只一条,任谁来住都可,唯独你家小姐不行!”
“人皆道韩爷英明,最是义气!怎么,竟要这般欺负人了不是!”秦嬷嬷气极,不可置信的瞪了眼,恨声道:“当我家小姐是弱质女流,好欺负了?可知我家小姐乃是师府明珠!是昆城师老爷的爱女!”
她冷笑一声,似极为不齿的与她家小姐抱不平道:“且不说我家老爷不会听凭小姐任人欺负了去!便是韩爷如此行事,又可是大丈夫所为!”
两名护卫撩起眼皮看她,不约而同心道:果如二爷所言,这婆子当真牙尖嘴利得很!
“你家小姐是不是师府明珠,是不是你家老爷的爱女,心肝宝贝!我们爷管不着,也懒得管!”先头开口的那名护卫没好气道:“我们爷只知道夫人是他疼在心尖儿上的宝贝,是捧在他手心里头的明珠!你只道你家老爷不兴人欺负你家小姐!焉知我们爷就能容得人欺负了夫人去!”
护卫稍事停顿,冲着秦嬷嬷耍横的表情,冷笑得更大声:“我劝嬷嬷莫要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血口喷人的给我们爷泼脏水!到底是谁欺负人?嬷嬷当心中有数!”
他说罢突然转头朝因这一番动静,而围拢上来看热闹的客人们高声嚷道:
“来来来,诸位给评个理!看看到底是我们东家不地道,不讲道理?还是她昆城师家欺人太甚!”
秦嬷嬷一愣,大张了嘴巴,情知不妙。来者不善!这韩爷分明有备而来,故意埋汰人来着!而跟来的那几个师家护卫直到此刻还未有现身,怕不是八成被人给暗里收拾了……
眼瞅着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秦嬷嬷晓得今日势必讨不得好!心一慌,就要关门。
一只大掌横过来抵在门上,那门便似生了根,她再是推动不得。这人不是别个,却是那另一位不曾出声的客栈护卫。
“嬷嬷可是心虚了?”他讽笑着,语声奚落。
秦嬷嬷心中窝火,梗着脖子便想出言喝叱,只对上护卫明显不善,泛着森冷寒意的目光,那话便卡在她喉咙口,随即不得不给硬生生吞了下去。她撇开脸,避开护卫的视线,神情不忿,却终是敢怒不敢言。只拿身子挡在门前,尽可能遮住她的小姐,以期拦住门外这些好事者们不停朝里窥探的眸光。
锦凤僵冷着脸孔,呆坐在榻上一动不动。那个狠心的男人意欲何为?她已经很明白!
“我们东家与夫人一向恩爱,夫妻情深!迎娶夫人时,东家便发下盟誓,愿与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另娶,不纳妾!”前头高声叫嚷的那名护卫,已朝着围观的客人们口齿伶俐的说开了:
“可屋里头这位昆城里来的师家闺秀,师洵师老爷家的千金,明知我们东家已娶了夫人,却偏生不顾我们东家的严词拒绝,而一再纠缠不休!现下更是住进东家的客栈不肯走,非等着我们东家过来与她相会不可!
试问诸位,师家小姐如此作为,可有半分顾及我们夫人?又欲置我们夫人于何地?如是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又算不算是欺负我们家夫人心善?啊?大伙给说说,到底是谁欺负人?”
护卫声音越说越大,后头干脆喊了起来,神色愤慨而激昂:“而师老爷放纵女儿为所欲为,可是觉得我们东家好欺负了?啊!大伙给评评理,我们东家护卫自家夫人可有哪里做得不对了?!如今夫人坐喜,正是需要倍加关照的时候,我们东家担心夫人会受刺激,不让师小姐住在客栈可有不是没有?”
韩家客栈本就客源如流,生意兴隆。兼之,眼下韩奕羡吩咐七日免费。已经得到消息,在平常远住不起韩家客栈的客人们,纷纷赶着场子蜂拥而至。是以这会在护卫的大声叫嚷之下,几乎满屋子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一会子的功夫楼上楼下皆站满了人,就连街市上的人也赶过来看热闹。黑压压的人头齐齐聚在一处,七嘴八舌的嚷嚷开来:
“韩爷没有错!错的是师家老爷!这都怎么教的女儿,还大家闺秀呢!真当是一点廉耻也不讲了!都没叫她读过《女诫》的吗?”
“真不要脸!一个姑娘家哪里来的厚面皮!不在家好生呆着,自个儿跑出来勾搭爷们!爷们不要还不肯走!啧啧,好没家教的东西,就不嫌臊得慌!”
“丢人啊丢人!这要是我家闺女,我可不得打折了她的腿!”
“我呸!大家闺秀?不要脸!”
“不知耻,无耻之耻!”
“韩爷都明说了不要她!她还一个劲的歪缠!可不就是不要脸!”
“实乃奇闻!老朽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家闺秀!那昆城师家门第不小,怎生养出这般不知羞的女儿!”
“这种不讲脸的东西,韩爷同她客气甚么!直接赶她走就得了!”
“对!把她赶出去!没得给韩爷同夫人添堵!”
“诶,我说你这婆子瞪什么瞪!知道永州是谁的地盘吗?好个没眼色的婆子!在韩爷的地盘还敢这么嚣张!还不赶紧带着你家那不要脸的主子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不要脸的破落货,还不快滚回去!”
“对!滚回去!我们韩爷爱重他夫人,整个永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不会要你的!你呀,赶紧滚回去吧!可别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
屋内的锦凤脸上已没了表情,端是面颊滚烫,红一阵白一阵的。长这么大,她从未受过这样大的羞辱!整个昆城,没有一个人敢对她这般无礼,同她这样说话!
“嬷嬷,师小姐,请吧!付了的银子,去柜台自有掌柜替你们清算清楚,一厘也不会少!”
抵住门的护卫还是那副讽笑的神气,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今儿这事全数师家闺秀自找的,可半分也怨不上他们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