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傍晚还会有些微的凉意,用过晚点,衍春开始吩咐人翻箱倒柜地找起了东西来,大到夏衣、斗篷、雨具,小到扇坠儿、玉佩或是春日里新配的紫草膏。
衍春一一仔细瞧过,嘴里一样一样的东西叨咕着,屋里几个人被她指使的团团转,弘历在一旁坐着品茶,茫茫白雾自他惯用的一只汝窑雨过天晴色茶盖碗上袅袅升起,并带出了扑鼻的茶香,他轻笑一声,道:“总听人说娶了福晋的好处,如今爷却知道了,原来是出门前有人在耳边喋喋不休?”
“爷。”衍春嗔了一声,将手上拿着的一对药囊在红木盒内装好,递给了弘历身边的大太监吴书来,仔细嘱咐道:“这药囊是祛湿防虫的,江南多雨,湿寒的不得了,各种各样的小虫子也多,这一对药囊你得仔细收着,进了那地给爷佩上。”
又亲自从多宝阁上取了一只朴实无华的檀木盒,从里头取了一个小瓷罐,打开一看,里头却是一枚香丸,香气幽深,又带着药草的苦涩,倒是好闻的。
衍春亲自从妆台屉子里翻了个绣工精巧的小荷包出来,见那雪灰色苏缎的面料上用葱绿、翠绿并石青等色的丝线绣着翠竹山石,绣工精致之余又带着生气,光是看着仿佛便能静下心来,她将香丸放到里头,递给弘历,道:“这香丸提神又清凉,本是打算夏日用的,如今爷要去江南,还是给您带上,您得在那边待到六七月呢,南方酷暑,可别中了暑期。”
弘历接过那荷包在手上细细摩挲着,一见便知道是衍春的手艺,心下满是喜欢,口中却道:“都说天上天堂,地下苏杭,怎那风清水秀的好地方到了你口中就仿佛是人间炼狱一般?”
他这话是半带着调侃说的,衍春道:“只是担心您罢了,您到好,还来挑妾身的毛病。”
弘历哈哈一笑,一面揽着衍春在怀,少不得低声宽两句。
夜已深,偌大的紫禁城白日里再如何的繁华热闹,到了这个时候,抬眼望去,也是黑漆漆的一片。
此时就着月光,衍春抬头便能望见上方落地罩上雕刻的百子千孙瓜瓞绵绵,自然也能见到垂着的一副素色纱幔上绣着的仙鹤长春,她稍稍叹了口气,身旁弘历睡得极安稳,屋子里静的一根针落地都听得到,何况是枕边人的呼吸声。
她慢慢地翻了个身,揽了揽身上盖着的一床柔软的丝绵被,微微阖目。
身边人是她两辈子的丈夫,对于他那看似多情实则凉薄的心性,衍春实在是再明白不过了,只是上辈子的自己不明白,自以为自己能够守住本心,然后一头撞进了情网里。
然后自然就失了本心,又连连失了孩子,或许离深宫怨妇,差的只是她尚有帝王的几分怜惜,并用生命在高高在上的帝王心中永远留下了印记吧?
都说死人是后来者永远都比不上的,她确实是做到了,但是那又如何?与生命相比,那些怀念的诗词又有何用?
做为游魂在这紫禁城中飘了几十年,亲眼看着英明神武的皇帝走向耄耋衰老之年,然后一步步变得昏庸,听着那一首首怀念的诗词,她突然就不在意了,因为喜欢没有了,留下来的,就是多年相伴的默契和亲情。
遗憾是有的,又是坐在高高的宫墙上,仰头望着那洁白的月亮,她总是会想起那三个失去了的孩子。
重来一回,是上天眷顾,却重生在了新婚之夜上,不知是讽刺还是命运,总归终身已定,她能做的,就是尽力谋划,留下她的孩子,保住那三条曾经全心全意依赖她的小生命。
夜已深了,屋外风声不停,她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