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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悄悄溜走,一场雷阵雨带来夏季的暑气。
五月中旬,怀岳铭的挪用资金案开庭。紧随其后的是十八年前的“宏朗药业制假”一案。
两个案子惊动了各大财经媒体,十八年前的事件再一次进入大众视野,只不过这回是无辜的人沉冤得雪。
挪用资金和当年假药案件里的暗箱操作,最终让怀岳铭获刑十年。
甄辉也没好到哪里去,判了九年。
怀岳铭入狱前,怀啾没有再去看过他,他也没提出要见女儿的请求。
或许对他来说这个女儿有和没有本来就没多大差别。
没过几天,怀啾从孙警官那儿得到消息,在精神病院的方云舒流产了。
方云舒并不知道自己怀孕,她本就思维混乱又迟缓,直到医院安排医生去给她做产检——她的心魔本就是怀岳铭和那个意外流掉的孩子,产检对她来说是非常熟悉的一件事,也是一个不小的刺激。
这个孩子的来历和又一次的流产,对她的精神和身体都是很严重的二次打击。
方云舒彻底疯了,一生都将在精神病院里痴傻度过。
怀啾心里一丝波澜也没有。
中旬除了怀岳铭和方云舒的这些破事,就是谭应回到工作岗位上。
《山蝶》继续拍摄。
谭应腿脚还没好利索,但已经能告别双拐了,单拐就成。
电影继续开拍之前,他先举办了一场酒席,兴高采烈地告诉大家伙儿他失而复得的婚姻与女儿,岑启扬也到场了,岑念腼腆地守在岑启扬身边。
大伙儿纷纷祝贺,酒席气氛欢快。
怀啾注意到逄知在热络的气氛中显得有些惆怅。
她过去和她碰了碰杯,轻声问:“还好吗?”
逄知一愣,笑笑:“我没事。原来岑念是谭导的家人……这我还真的没想到。”
“你父母怎么样?”
“他们挺好的,虽然当时情绪很差,这段时间我陪了陪他们,也没事了。”
所谓“没事”其实也只是相对而言。
下落未知的女儿,永远都是心里头的那根软刺,拔也拔不掉,碰了就疼。
怀啾没有再多说什么。
轻松过后,就是赶得很紧的拍摄。
租借影视基地的时间本就有限,因为这场人为的意外不得已延长了租赁时间,但只要剧组一日没撤,租这块儿场地就一日要花钱。
金主爸爸的投资也不是无限的。
“金主爸爸,”工作一天回到家,怀啾一边享受着来自金主的腿部按摩,一边把手机屏幕给他看,“帮我参考参考,那件比较好看?”
夏天是她购物欲最高涨的时候,裙子鞋子首饰,永远不够。
女人小腿微曲,搭在他大腿上,男人的大手力道不轻不重地按捏,许嘉迟抽空看了眼她的手机屏幕,“黑色那件。”
怀啾唔了声,晃了晃腿,把他的手晃开,膝盖一弯,脚踩在他大腿上,模仿着小猫踩奶的动作。
她穿着睡裙,丝毫不在意裙摆顺着大腿滑下去后露出的无限风情。
许嘉迟温声问她:“选好了吗?”
“还没呢,”怀啾苦恼地盯着屏幕,“黑色这件版型我好喜欢,可是这个薄荷绿的很有夏天的味道你不觉得吗……”
“那都买吧。”
男人说完,捉住她的脚腕,拖过来。
怀啾的惊呼被他伏下的身姿压在了底下,变得沉闷。
等一室动乱停息,怀啾沉沉睡去,许嘉迟长指绕着她的发,床头昏黄的灯光下,他指尖一停,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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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蝶》的拍摄一开始算不上多顺利,停工这么久,大家都有点儿找不到状态,花了些时间才回到之前的拍摄状态。
六月初下了场雨,这时剧组已经不在影视基地,转移到了先前取的一个外景,区别于影视基地的束缚,这里都是自然景观,拍摄的内容也比在影视基地里危险一些,既要爬山也要淌河过溪流,拍摄的是影片中佳宜逃出山村的一段。
拍摄进度落了很多,重新开工后其实有点儿赶进度的意思,谭应要求高,在提升拍摄速度的同时也特别讲究质量。
这样忙碌了将近半个月,快到六月下旬时,电影宣布杀青。
六月的太阳毒辣,高高地挂在天上,连续好几天的大晴天烤得人浑身汗。
天空一碧如洗,蓝得纯粹。
就在这样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岑启扬去世了。
瘦骨嶙峋的病体终于支撑不住日渐袭来的虚弱,就在岑念推着他散完步在一处树荫底下乘凉扇风,和往常一样聊天时,他渐渐闭上了眼。
岑念原以为他只是累了,睡着了。
可他再没睁眼。
夏日的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午后的阳光穿过叶隙,落在男人发白的鬓发与瘦削的身上,斑斑驳驳。
像宝石透光时的纹路。
岑启扬的葬礼在谭应和曾白露的操持下,办得干净而体面。
他们向他的墓碑深深地鞠躬。
岑念对着墓碑,缓缓地磕了一个响头。
怀啾看见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眶跌落,掉在地上。
纵是早已有所准备的结果,仍然令人难以接受。
怀啾还记得岑念取了亲子鉴定,他们在医院外坐着聊天那会儿,她问岑启扬:“岑叔叔,你早就知道我不姓许吗?”
岑启扬无奈地笑:“怀岳铭的事情网络上先前闹那么沸沸扬扬,我想不知道都难。”
怀啾哑然,岑启扬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放缓了语气说:“我是身体病了,不是脑子病了,是是非非我还是分得清的。你和你父亲不同,接触这么久我是知道的。”
他还说:“怀啾,谢谢你。”
怀啾揉了揉眼睛,看着墓碑上笑意温柔纯粹的男人,喉头紧涩。
许嘉迟的手无声无息地握住她的。
拇指轻轻擦拭掉她指上的湿润。
岑启扬下葬的这天,蝉开始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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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念的状态恢复得还不错,岑启扬下葬后,她退掉出租房,回到学校上课。
也终于正式地,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
谭应和曾白露顺理成章地复婚,知道这个消息的许嘉迟眼神肉眼可见地发酸。
他不声不响地看着怀啾,像只得不到食物的可怜小狗。
“……”
怀啾正和化妆品工厂的负责人打电话,他这个视线直勾勾的,让人忽视都难,干脆起身离开客厅,去厨房聊了。
自主品牌方面刚起步,怀啾现在没急着一次性出很多彩妆,算是试水,先出一个眼影盘,这会儿正和工厂那边确认原材料的使用。
这段时间为了这个,她都没怎么休息,又是商标注册又是宣传推广,还有官网的建立、技术员和客服等等……人都快转成一颗陀螺了。
不得不说许嘉迟身为一个同样忙碌的老总,还是十分有同理心的。
夜间快乐活动次数都减少了,给她足够的休息。
怀啾和工厂那边负责人打完电话,拉开厨房门就看见许嘉迟倚在门口,姿态随意,头靠着门框,半垂眸看她。
一时心痒,她抬手挠了挠他下巴,真就像摸小狗似的:“许大爷,这是又受什么委屈了?”
“我刚接到谭导的电话,”他说,把下巴往她手心里搭,神色恹恹,“他今天和曾老师正式去办了复婚手续。”
怀啾动作一停。
许嘉迟捧着她的手,亲吻她的手心。
“也不知道这么幸运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我?”
怀啾手心被他亲得痒痒的,她缩了缩,说:“择日不如撞日,你要觉着合适,我们现在就去啊。”
谁知他又拒绝了:“不急。”
怀啾不满,他这说的一出做的又是另一出,什么意思?
许嘉迟说:“还有件事儿没做。”
他跟人猜哑谜似的,又不继续往下说了,怀啾两天后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儿。
两天后是一个周日,怀啾一大早就被许嘉迟闹醒了。
她一巴掌推开把她锁骨当猪排骨啃的男人,铺天盖地的困意就要把她继续卷进睡梦里,接着就被他直接抱起来了。
他照顾小孩儿似的给她穿衣服,顺带揩油。
把怀啾揩清醒了。
她揉揉眼睛:“这么早起来干嘛啊?”
“抬手。”许嘉迟说。
怀啾抬起手。
洗过的裙子味道很好闻,和淡雅的薄荷绿一样清新。
套上裙子,许嘉迟绕到她身后给她拉上拉链儿,手指娴熟翻动,腰带系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穿好衣服,许嘉迟抱她下床:“乖宝,去洗漱,嗯?”
等怀啾洗漱出来,许嘉迟拿着梳子,拍了拍化妆台,“来。”
她眨眨眼,走过去坐下。
许嘉迟的房间现如今已经大变了样儿。
怀啾把原先她房间的装饰搬了大半过来,又添了许多适合他房间风格的装饰物,窗帘也换了更有烟火气的款式,还多了许多她生活的痕迹。
化妆台就是其一。
怀啾坐着,看着许嘉迟执着她的发慢慢梳顺,辫发。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干。
她从镜子里好奇地盯着他瞅:“你这一大早神神秘秘的,到底要干什么?”
“带你去见个人。”在她发间别上最后一个发卡,许嘉迟放下梳子。
“谁?”
他只是笑,没回答。
一个小时后,怀啾才终于知道要见谁。
许嘉迟带她到了一家早茶酒店,据说这家酒店是一位广州人开的,味儿是地地道道的粤式早茶味儿。包厢隔绝了大厅的吵闹,坐在里面的男人显然等候多时。
见两人进来,他起身笑道:“许先生,怀小姐,好久不见。”
——是许如诗请来给怀啾设计婚纱的那位设计师卫捷。
要见的就是他?
怀啾视线一晃,看见卫捷旁边的凳子上放着两个盒子,盒子很精致,也很独特,看着就是价格不菲的模样,里头装的是什么,她稍微一想就猜到了。
“卫先生,”许嘉迟微笑着和他握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卫捷道:“也怪我赶时间,一会儿还要飞去宣城,不然也不用周日这么一大清早就打扰你们休息。”
按照原来的计划,四月就能拿到婚纱的。
但许嘉迟和怀啾的婚姻出了问题,结果就是婚纱做好了,却拖了这么长时间才送过来。
就像卫捷自己说的,他晚点要赶去宣城的飞机,早茶吃得比较仓促,临走时把那两个盒子交给了许嘉迟。
盒子沉甸甸的,许嘉迟把它们放到车子后座。
回到家,他把两个盒子放在客厅茶几上,敲了敲,问怀啾:“要不要来拆拆快递?”
怀啾看他一眼,走上前,打开盒子。
婚纱几乎有些耀眼,静静躺在盒子里,纯净圣洁的白。
许嘉迟从后面拥住她:“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