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忙说:“容我回家禀明家母。”瞧了瞧那匹可怜的灰马,掸落头上、身上的雪,就忙走进家门,在仪门下被李正白遇上,李正白絮叨说“你瞧,这倒座房里哪住得下一家四口?叫你莲姐姐跟着你住吧”,她敷衍了一句,又向厅房上走。
厅上,邹氏还不知道蘅姑惹祸了,喜滋滋地对红豆说:“真是捡了大便宜,买这个宅子,就省了不少钱,邻居们还都是这样的好性子。快来,瞧人家送了什么好东西给咱们。”
“娘回礼了吗?”红豆向桌上看了一眼,见不是烤鸭、烤鸡,就是蹄髈、烧鹅,这些肉菜,都是邹氏绝对不会出钱买的。邹氏笑道:“你娘不是不懂礼数的人,已经打发胡六嫂买了上等点心给人家送去了——我听外头马不停地叫,怎么回事?”
红豆说:“蘅姑惹祸了,惊了人家的马,折了人家的马蹄子。那匹马算是废了,娘速速取出八十两银子,赔偿人家吧。”
犹如兜头淋了一身的雪水,邹氏脸上瞬时没了血色,颤声道:“真的吗?这才刚来她就惹祸?”
“娘,别听二姐胡说!”蘅姑匆匆地兜着鞋子走进来半边脸颊高高地肿着,她还不自知,振振有词地说:“是他家的马自己发疯——”
“你脸怎么了?”邹氏掰着蘅姑的脸看,瞧了瞧红豆,又看向陆续走进来的蕙娘、荣安。
蕙娘讷讷地说:“她叫人打了……”
“谁打的?”邹氏两条柳眉向上一跳,护短地要立刻拉着蘅姑找上人家家门。
蘅姑赶紧地说:“是一个登徒子,他要调戏我们,大姐姐胆子小,二姐姐,她不管!就只有我敢出头……他打我时,二姐姐就在一边干看着,吭都不吭一声。”
“红豆?”邹氏狐疑了,荣安说:“娘,是有人来找茬,二姐姐原先已经把人家说得笑了,两边顺着台阶下了就完事了。三姐姐非要和人家吵嘴。”
“荣安,我把你个——”蘅姑叫了一声,脸上啪地挨了一巴掌,见是红豆扇她,狰狞着脸就要扇回去。
邹氏赶紧地抱住她,把她两举起来的一只手摁下去。红豆兜脸又给她一下,邹氏忙劝道:“红豆,打她干什么?”
红豆早看出来,邹氏只会雷声大雨点小地呼喝蘅姑,蘅姑这性子,都是她惯出来的。深吸了一口气,十分和气地说:“娘,现在,结果比原因、经过更重要。不管原因怎样,结果,就是蘅姑冲动鲁莽,折断了人家的马蹄。”
“还医得好吗?”邹氏小声地问。
蘅姑还要狡辩,邹氏怒上心头,狠狠地在她肩膀上拧了一圈,“再让我听见你大呼小叫,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红豆说:“那是一匹跑远路,最看重耐力的马,折了一次,还怎么敢用它?”
“……若是买点酒菜过去,再摁着蘅姑磕头赔不是,是不是,这事就了结了?”邹氏咽了一口唾沫,虽说蘅姑惹祸是常有的事,但那会子在县里住着,邻居们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领着蘅姑,当着人家的面打骂蘅姑一通,人家碍着面子,出手拦她,这事就算了结了。现在,和人家又不熟悉,八十两又不是小数目……再说,拢共就剩下不到一百两银子,还要赔给人家八十两。赔了人家,一家人,喝西北风吗?
“要人尊重,先要自重。不赔了人家,从今以后,咱家在这杏花巷里,还怎么能抬得起头?”
蘅姑咕哝说:“反正咱也不认识他们,以后不来往——”
“你闭嘴!”邹氏心浮气躁地说。
红豆见蘅姑死不悔改,心道这样的人,和她没瓜葛就算了,偏又是她的亲妹子,望着蘅姑说:“娘,只留下蘅姑的棉袄、棉裤,其他的衣裙、簪钗,统统拿去当铺典了——记住,不要典到有容典,那就是东边赵家的铺子。免得才来,就在邻居跟前露怯。”
“二姐姐,你好狠!”蘅姑瞪了红豆一眼,身子一矮,抓着邹氏的裙子缓缓跪下,可怜兮兮地说:“娘,我知错了,你打我一顿……罚我干活吧,我什么都愿意干。”
“红豆,你妹妹这么大了,也该叫人相看了,怎么能没几件好衣裳?”邹氏恨不得掐死蘅姑,但又优柔寡断地觉得这惩罚太重了。一个正当韶华的女孩子,没了衣裙、簪钗,见不得人,那不就等于坐牢了么?
红豆说:“既然娘这样说,那我也得说一句让娘寒心的话。今日娘不好好地惩治蘅姑,日后娘手里的银钱替她赔光了,我是绝对不会拿出自己的体己,补贴家用。”
“稀罕你的!”蘅姑叫了一声,邹氏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咬牙说:“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连连叹息着,料到不赔人家不行了,忙回房取了八十两银子,叫奉官拿去赔给隔壁。
“娘~”蘅姑眼珠子咕噜噜地乱转,邹氏唉声叹气地说:“吃饭吧,有什么事,明天在说。”
蘅姑见邹氏并不提卖她衣裳、簪钗的事,就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下,又背着邹氏,冲红豆一皱鼻子。
红豆见邹氏这样纵容蘅姑,简直比那卖馄饨的女人还要不堪,转身出了这厅房。
“红豆,先吃了饭——”邹氏话没说完,见那排行第二的女儿,已经没了踪影,不由地气恼起来。
蘅姑说:“娘,别理她,她吃惯了山珍海味,还稀罕这个?”
“都是你惹出来的事!等吃了饭,看我怎么揭你的皮。”邹氏拿着筷子,重重地在蘅姑手背上一敲。
过了一炷□□夫,奉官仍拿了八十两银子回来,禀明邹氏:“太太,赵家老爷说,是那匹马累了使性子,不是三姑娘的错。”
“我就说嘛。”蘅姑忙抢了银子,递给邹氏。
邹氏见银子失而复得,忙欢天喜地搂着银子向上房里走,望见红豆向外去,以为她去厅上吃饭,就没问,待把银子放回柜子里锁住了,回到厅上,见李正清已从花园过来了,正抱着荣宝坐在桌子边,仍不见红豆,不禁错愕了一下。
须臾,听见一阵马嘶似乎从自家空着的马房里传来,邹氏、李正清忙走过去瞧,走到马厩前,听见红豆对一个人说:“林三叔,多谢你了,请你帮忙叫人寻个大夫过来。”
他们赶到马房边,就见一个人影走了出去,依稀是隔壁赵家的仆人。
“红豆,你这是干什么?”邹氏瞧见马房里,躺着一匹不住哼唧的灰马,不由地生起气来。
红豆说:“这匹马,人家要牵出去杀掉,眼瞅着过年了,我花了二十两银子,把它买下了——就当积德了。”
“你哪来的菩萨心肠?”邹氏一听这匹废马是二十两银子买来的,被人割了肉似地心痛起来,“这个累赘又派不上用场,又要使钱买草料,买它干什么?”
红豆抚摸着马脖子上的鬃毛,平静地说:“我自己出钱,除了这个马房,还要租下倒座房里两间屋子。”站起来,递给邹氏十两银子,“我已问过林三叔了,这十两,足够我租住到来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