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宝珠僵在原地,她从未听说他回来了的消息,乍然见到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李炽静静凝视着她,目光落在她挽起的发,还有那支白玉温润的发簪,不自觉地眼里就升起了浅浅的笑意。
不过月余未见,她竟越发耀眼,看上去脱去了一点孩童稚气,显露出几分日后将要惊心动魄的丽色来。
难怪暗报中说,卫国公府门外日日都有人守候,偶遇,装作掉东西,种种花样手段层出不穷,为的也不过美人能回眸多看一眼罢了。
他心中焦灼,快马加鞭连夜赶回,生怕迟了会丢失他的珍宝,但此刻当真见到了面,却静了下来,那些因她生起的不安与浮躁都因她眼中真切的惊喜而抚平。
只是另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渴望隐秘升起,让他想要大步上前将人狠狠一把揉进怀里。
“太子哥哥……”
卫宝珠见他始终这样盯着自己,不由得双颊生晕,竟起了几分闪躲之意,但很快地,她就又高高兴兴地看过去,“姨母可知你回来了?”
“……刚进宫门,还未前去请安。”
李炽慢慢走了过来,一路的风尘仆仆使得他的发丝有些凌乱,衣衫也并不怎么整洁,但是熟悉的气息,但不知道为什么,偷瞄了几眼后,卫宝珠竟然觉得他比往日里更好看!
大约,也是魔障了。
“……你绾发,很好看。”
沉默片刻,李炽终于开口,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嗯……”
卫宝珠轻轻地应了一声,又客客气气地问道,“太子哥哥这一路来可辛苦?”
“还好。”
李炽言简意赅,又问,“母后可好?”
“都好。”
卫宝珠答,然后就不知说什么了,低着头却也舍不得告辞离开。
李炽目光在她发髻上许久,忽而轻声问道,"可喜欢这支簪?"
卫宝珠有些讶异地抬眼,显然是没有料到他居然问的如此直接,李炽有些局促地咳了声,然后描补道,“兄长没能参加你的及笄礼,只能送一支普通的簪子贺你生辰,不知妹妹可喜欢?”
好一个“普通”的簪子呢!
卫宝珠咬牙,既然他这么喜欢玩哥哥妹妹的把戏,她何不随了他,反正到时候更着急的也不会是自己。一念回转,她便语笑嫣然道,“太子哥哥送的自然都是好的,我也不懂玉,见它好看便戴上了。”
那是到底看没看到簪子上面的刻字?
李炽愣了一愣,卫宝珠却是神态一派天真,“太子哥哥,你这制簪的工匠是谁呀?我挺喜欢他的手艺,不知能否请他再做几个新花样?听人说,这种制式的玉簪应该都是一套,配着四季衣服穿,方才显得别致。”
他怎么不知道……
这簪子花样草图都是他亲手所画,谁非得说是一套?
李炽僵住,看着她眼中的期待,也只得先硬撑下来,“我也不太懂,我,我回去帮你问问,让他再做几支。”
“好!”
卫宝珠心中偷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道谢,“那先谢过太子哥哥,至于制簪的费用……”
“不用了。”
李炽打断她的话,低声道,“既然是我送的生辰礼,自然都该由我负责,之前是我不懂,原来这簪子居然得送一套……”
他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卫宝珠忍住笑,又怕他到时候辛苦,于是又道,“没关系,我就先戴这一支好了,反正这上面刻的是桃花正应景,等到了夏天,我再来取第二支,秋天第三支,冬天一套齐全,太子哥哥也就可以好好想想我明年的生辰礼了。”
还明年……?
李炽张了张嘴,看着她促狭的眼神终于回过味来,“好啊,你在捉弄我?”
“我才没呢!”
卫宝珠笑,“难道明年的生辰礼太子哥哥不想送?说起来以往都从没送过呢……”说着,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仿佛有着几分委屈的样子。
往年的生辰,她众星捧月,好东西收都收不完,而他站在最外围,远远的看着自己送的和那些奇珍异宝一齐被宫人们送进库房,她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
李炽笑了笑,目光柔软地看着她,“好,我答应你,往后每年的生辰,都会为你准备礼物,直到你一百岁以后。”
这也是另一种白首之约的承诺么?
卫宝珠心跳得厉害,不仅躲开了他的视线,“……我记下了,如果太子哥哥敢食言,上天入地,我都会记得找你讨要。”
李炽笑了起来,向来阴沉复杂的眉眼舒展开来,竟也有了几分少年的意气,“我也记下了,天上地下,永不食言。”
明明只是在说生辰礼,然而却又不仅仅只是在说生辰礼。
卫宝珠看着他的眼睛,这一刻从未这样确定过,他们两人心灵相通,彼此都懂得对方在说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轻声道:“天色已晚,我就不耽误太子哥哥休息了,我先走了。”
“宝珠。”
还没等她走几步,李炽便又追了上来,“我送你到宫门口。”
卫宝珠点了点头,两人一路无言地走了几步,明明短短的距离却也觉得地久天长,待到看见那辆停在宫外的马车,卫宝珠抬眼,“太子哥哥,我走了。”
“嗯。”
李炽点头,才刚见面又要分离,心中的不舍铺天盖地而来,但也只能叮嘱一句,“路上小心。”
卫宝珠点了点头,过去在红裳的搀扶下上了车,然后反身朝他挥了挥手,这才钻进了车子里。
珠缨八宝盖的马车渐渐消失在路巷尽头,小夏子这才从旁边钻了出来,笑嘻嘻道,“殿下,我们也回宫了?”
李炽瞪了他一眼,也懒得戳穿他的这点小聪明,走了几步忽然道,“我让你查的无为子到底如何了?”
说到正事儿,小夏子立刻严肃了起来,将暗卫查到的东西一一讲来,末了又道,“这个老道好像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暗卫根本进不了他们天人观,所以也不知道他和陛下到底每日里在谈些私密,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让卫萱去宝珠小姐的及笄礼。”
李炽沉吟片刻,“查不到也要在外面盯着,天长日久,总会露出蛛丝马迹,另外让李成去跟父皇闹,许给他的媳妇儿怎么能说没就没了?总得讨个说法。”
破坏了娇娇的及笄礼还想安然度日?
有天人观护着又如何?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为堵天下悠悠之口,父皇如论如何也得将此事说清楚。
不想嫁给疯子也行,那就当一辈子的道姑吧!
不知他盯上自己的无为子此时正与敬帝下棋,年轻时敬帝便很喜欢琴棋书画,君子四艺,那时候有明华陪他,两人把酒当歌,无所不精,每日里写写画画好不快活,等到他当了皇上,也还能在政事之余与皇后对弈,各有输赢,总能尽兴。
直到后来因为那事闹翻,明华将他拒之千里,他才发现偌大的整个宫殿,竟无一人再敢赢他,这棋也就下得索然无味起来。
前些时间,他偶然发现了天人观中的棋盘,手痒之下拉着无为子下了几回,竟原来是一个下棋高手,这下他当真是兴奋异常,几乎又回到了当年的劲头。
无为子看着棋盘上的长龙微微一笑,落下一粒黑子,顿时就把那条白龙截得四零八落,敬帝忍不住连声叫好,然后又盯着棋子细细思索起来。
这一局棋对弈了许久,等到终于分出胜负,宫外已是夜色沉沉,敬帝看着无为子笑,“国师果然厉害,若不是刚刚露了个破绽,只怕朕下到明日也无法赢你。”
无为子行了个揖礼,“陛下步步紧逼,贫道纵然想救子,也实在有心无力了。”
敬帝笑了起来,“无妨,等过几日再战,朕到底还是输多赢少,心中不服啊!”
“陛下。”
无为子叹了口气,“说起来,贫道正有一事相说,还望陛下恩准。”
“你说。”
“贫道在宫中时日已不短,眼看着娘娘的身体渐安,法事也就不必再做下去。”
他道,“还望陛下准我辞这国师之位,回到山中继续我闲云野鹤的日子。”
“这怎么行!”
敬帝断然拒绝道,“莫说皇后还未完全恢复,但说这空空道,朕还未完全参透,国师又怎能离开?”
“道之一字,何其深远,连贫道都只参悟皮毛,又如何能帮陛下参透?”
无为子叹息一声,“陛下当以国事为重,这才是为君之道。”
“你当真要走?”
敬帝久久不言,再开口已有几分怒意。
“是。”
无为子平心静气,“还望陛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