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全村的聘礼队伍连里长都惊动了,匆匆赶来。穆家家大业大,在灵源置下田庄,这附近的十里八乡包括灵源村在内有不少人家都是穆家佃户,故而名头极响,虽然只是陶家的亲事,村中却不敢慢怠。
陶家两进的小宅子被堵得严严实实,除了人就是聘礼,里长与乡邻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正站在门里门外帮着陶学礼夫妻招呼穆家负责押运聘礼的人。陶善行和陶善文不敢直接上前,只悄摸摸挨在人群最外围听了几句,负责送聘的除了穆家管家穆如华外,还有穆老爷跟前的大红人,他的义子商时风。隔着重重人群,陶善行也分不清谁是谁,只看了几眼就被陶善文拉出来,往宅后跑去。
陶家只有陶善行一个女儿,穆家的聘礼自然冲她而来,这种时候,她绝不宜出现人前。二人匆匆跑到宅后,后门锁着,陶善文敲了半天也没人来开,估计都搁前边忙着招呼,外头声音又大得盖过他们的拍门声。
“有家归不得。”陶善行看着紧闭的门感叹。
陶善文已经搓搓手,往掌心“呸”了两声,攀着老银杏的树杆往上窜去,站定后回身朝她伸手:“傻着干嘛?快上来。”
看这架式,爬树是很溜的。陶善行犹豫片刻——她当了十几年名门闺秀,受的是严格的闺训礼仪,爬树这件事,想都没想过。不过,茶馆也逛了,“命根子”也听了,春宫册也碰了,比起这些,爬树也不算什么。
当下撩起裙摆,她学着陶善文的姿势,踩上树杆,借着他的力往上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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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吵吵嚷嚷地,陶家夫妻正引商时风和穆如华进二门。陶家这宅子太小,一眼望到头,天还没黑,夕阳的光芒擦着已经泛黄的银杏树,落在墙头,灿烂耀眼。
树上站着穿三色水田袄的少女,正蹙着眉低头往下看,一脸犹豫,脸颊上似晕了胭脂般红。
上树容易下树难,陶善行看着半丈多的高度,尽管有陶善文在下头护着,她也不敢往下跳。
“快往下跳!”陶善文急了,低吼一声。
后边有人比他声音更大。
“兔崽子,你在干什么?”领着客人进门的陶秀才咆哮。
陶善行闻声猛抬头,冷不丁脚下打滑,跌下树去。这一下惊得朱氏失声尖叫,陶善文吓僵了脚,谁都不及出手。陶善行耳畔只闻叶响如疾急,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抓,只盼能抓到借力的东西。好在墙并不算高,攀覆着藤萝,她抓了一把青藤,狼狈落到地上,并没摔着,只是头肩落满银杏叶,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看到她没事,陶学礼放心之余也气得快中风,指着陶善行嗫嚅了几下唇,没骂出话,转头就冲儿子发火,一声“混帐”刚出口,朱氏已先他一步作势欲揍:“臭小子!”
陶善文缩缩头,讪讪一笑,解释:“那不是前头人多,我不敢带着阿行走前门,后门拍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开,这才出此下策。”又见母亲暗暗打着手势让他领妹妹进屋,他忙道,“你们忙,我带阿行回屋。”说罢拉着陶善行飞快进屋。
陶学礼按捺着脾气的声音从后传来:“小商爷,穆管事,小儿无状,失礼人前,惊扰贵客,还请恕罪。”
蜡染的布帘挑起,陶善行听到嚼笑的声音:“陶公言重,不妨事的。”
她好奇转头,瞧见说话的人。二十出头的英俊男人,身披暗朱色斗篷,正拱手回礼,眉舒目敛温中蓄势,是见多场面后无可指摘的得体,很是出众。许是察觉到目光,他轻抬眼皮,二人眼睛撞上,似乎惊诧她不加掩饰的打量,他目光略作停顿后微微颌首,算是用眼神和这位穆家未来的儿媳打过招呼。
布帘很快落下,陶善行拉住陶善文问道:“刚刚那人,姓商?”
陶善文是半个佟水通,他一边倒水猛灌,一边道:“你说商时风?那是穆老爷收的义子,不是佟水人,听说父母双亡,十岁起就跟着穆老爷走南闯北,是穆家的得力助手,和穆溪白差不多年纪,如今也是佟水响当当的人物,人称小商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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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家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聘礼打乱阵脚,手忙脚乱地应对——先不管这聘礼收是不收,穆家人持婚书带着媒婆上门送聘,尽管突然,却礼数周到,陶家不能当面给人家难堪的,自当好生接待。
聘礼队伍一早出发,日落前才走到灵源村,再回佟水已经不及,于情于理陶家都要留宿,可陶家这景况,留宿无地,便是饭食,几十人的送聘队伍,朱氏也准备不及。这时小村的团结便得以突显,里长一声令下,命村民打扫祠堂厢房用以待客,左邻右舍齐出动,搭灶生火,帮着做饭招待穆家人。
这过饶是如此,也忙坏陶家人,连陶善文都被叫去收拾那多到陶家小宅堆不下的聘礼,只剩陶善行孤伶伶一个人被拘在里屋。
接聘礼这种事,做为未出阁的女儿是不能主动过问,这不管是高门富户还是山野小村都一样。
穆家大张旗鼓地送聘,显然是承认这门亲事——只不过,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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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水寒凉。陶善行披着衣在灯下等到睡着,直到被响动惊醒,才揉眼起来。
里长在祠堂设宴款待穆家人,陶学礼在席上喝高,被朱氏搀回,身后还跟着喝茫的陶善文。
“小……小商公子,来,再敬你一杯。”陶学礼虚执着杯,歪斜身体向空气敬酒。
陶善文跟着上来,一手搭在亲爹肩上:“爹,再喝一杯?”
朱氏一掌拍开儿子,嘴里抱怨:“喝喝喝,喝死你们得了。”也不知那商时风怎么劝的酒,把这对父子灌成这样,他自己倒没事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