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安的屋子空旷、整洁,没有半点有人入住过的痕迹,除了地上有几根猫毛外。
墨瑾泽装作若无其事的把屋子来回翻了一个遍,放土豆的地窖隔间都没放过,就是没有祈安的踪影。
看到地上的猫毛,墨瑾泽稍微稳了稳,又去院子里找祈安,可惜依然是半天都没有回应。
纵然妹妹们就在身侧,可墨瑾泽就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父母、妹妹们包括族人全都走了,如今祈安真的走了吗,不要他了?
那种空虚揪心的感觉抓的墨瑾泽喘不过气来,他半弯下腰,一手护在胸口,艰难地呼吸着空气,好像如果不这么努力感受呼吸这件事,就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了。
墨曦文:“哥哥,你怎么啦?——姐姐?”
墨曦文从厨房抓了一小块儿鸡肉出来,一边吃着一边叫两位不知道干什么还不去吃饭的哥哥们吃饭,却看见哥哥站在安哥哥屋门前,似乎很难受的样子,吓得肉都掉了,慌张去叫姐姐墨诗琪。
墨诗琪、祈胖、祈柔听见声音不对,纷纷从厨房跑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团黄绒毛球突然从半空中掉了下来,猫咪的感知力比人要更强,所以祈胖和祈柔感觉到有动静向上看去的时候,祈胖差点吓得魂都飞了,发出十分尖利的惨叫声。
妹妹们的注意力自然就被祈胖吸引了过去。
再听到动静的时候,就是一声人体撞击的声音以及一声闷哼。
所有人再次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了刚才还站在对面屋门口的墨瑾泽躺倒在自己屋子前的地上,那声闷哼就是他发出来了。
而一上午不知所踪的墨安也趴在墨瑾泽屋子前,只不过是压在墨瑾泽身上。
两个人叠在一块儿,墨瑾泽紧紧抱着祈安,生怕他再从眼前消失。
前天夜里就是祈安值夜,又因为墨瑾泽的状况,他白天也没有休息,夜里又折腾了一出,迷迷糊糊睡过去还没多久又被叫声叫醒,梦游似地闭着眼睛闻着饭香往前走,却不想一脚猜了个空,直愣愣的在屋顶上走,然后从屋顶上摔下来,本来还不怎么清醒,瞬间就清醒了,再加上死胖子那一声听得人耳朵疼的尖锐叫声,想不醒都难。
妹妹们喜欢猫,一路上胖子和祈柔都不会离开她们太远,所以祈安清醒后第一件事居然不是稳住身形找落脚点,而是直接化回了人形,怕吓着没见过精怪的妹妹们。
若不是墨瑾泽冲过来当了个人肉垫子,祈安大概会成为世界上第一只从屋顶摔下来摔死或摔残的猫。
“你干什么?!”知道人并没有离开的喜悦并没有上了墨瑾泽的眉梢眼角,相反,祈安这莫名其妙差点摔死的壮举差点吓他个半死。
祈安抬起头,他的徒弟就在眼前,眉头皱得死紧,手上抱着的力气也很大,都快勒疼他了……他们两个好像是第一次挨得这么近……
祈安突然又想起昨天晚上,他本想偷听一下,看看梅花林究竟对瑾泽荼毒多深,不曾想却看了一副活/春/宫。
还一看就看了一晚上没合眼……
右胸口里的那颗心脏“砰砰砰——”跳得激烈,还不止一个人。
祈安看着墨瑾泽,墨瑾泽的脸上充满担忧还有——恐惧。
“你……”祈安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欲/望,他看着墨瑾泽,迫切的想要和眼前这个人说些什么,开口却卡壳了。
好像千言万语一次性到了嘴边,突然就不知道前说哪一句的好?
他的眼睛里有星星,星光中有一张脸——是祈安。
开了头的话没了结尾,祈安就那么看着那双眼睛,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
预想中的画面太过惨烈,祈胖爪子抓进泥土里,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伴随着那一声闷哼之后,恍惚觉得声音好像不太对,晃晃悠悠抬起头来,才惊觉自己是瞎操心。
屋顶并没有很高,真摔下来也不会死。
在发现祈安从屋顶掉下来的一刻,几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往前冲了过去,祈胖也不例外,他发现得最早,跑得也最前,却差一点被墨瑾泽和祈安这两个“人”给压死,好险不险的两个人落地的位置就在祈胖身侧不到半寸的距离。
祈胖救哥哥心切自己却差点发生意外,这会儿回过神来,生气了!
“喵——嗷——”
这声尖锐刺耳,激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祈安突然惊醒,呆萌地眨巴了几下眼睛,现在才算是彻底清醒了,这里瞄一眼,那里看一眼,低头看看依旧皱着眉头的徒弟,侧头看看愤怒生气的胖子,十分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作为一只猫,不仅半夜偷看徒弟洗澡,还赖在徒弟屋顶不下来,早上闻着徒弟做的饭菜香味从屋顶掉下来的事实……
祈安第一次觉得有些丢脸,这一天到晚的,到底干的什么事儿?
哦,对了,他刚才想和徒弟说什么来着?坐到饭桌前了,看着让他从屋顶摔下来的罪魁祸首,祈安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然后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第一次吃饭吃得心不在焉,不知饭菜滋味。
早餐的氛围有些沉默,妹妹们第一次见祈胖生气,还气得特别厉害,也就顺着它,饭桌上都没人说话。
墨瑾泽一直有注意祈安,几次试图开口,嘴巴张了张,最后又以沉默结尾。
各怀心思的吃完丰盛过头的早饭,所有人分成两批去采买接下来路上所需要的行李,然后继续赶路。
下午出发后,妹妹们知道氛围不对,没再在马车上睡觉,一群人挤在马车前面方寸小空地,哪怕热出一身汗也不进车里去。
一夜又一天的提心吊胆,墨瑾泽和祈安都再没找到和对方静下心来单独对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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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阳离开之后,越往前走,墨瑾泽就越沉默。
马车经过的一路上,全部都是陌生的地方,景色、城镇、村庄、乃至山林,所有的所有都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墨瑾泽记着,当年他离开的时候,南阳是距离部落最近的城镇。
而今离开南阳往前走去,好像旅人归故地,试图寻找熟悉的东西,熟悉的存在感,但是没有。他离开的时候本就已经物是人非,而今两百年时光消散,世事变幻,物也已全非本貌。
这一次他回来或者他途径这里,带着曾经错失过的祈安,以及没有抓住生命而重新来过的妹妹们,还有在这里饱受磨难至今创伤未消的祈胖以及一个——对这里、对记忆里的人有过颠覆性认识的——自己。
墨瑾泽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越靠近越压抑。
这里几乎就是心照不宣之地。
马车没日没夜的往前行进,如果不是祈胖胃病复发,否则都不会做任何的停留。
当年山脚下的村庄已经发展成了一座城市,比南阳还要大上一些。
墨瑾泽和祈安商量之后选择在城里先定下来,等祈胖好些了再继续赶路。
新城名叫弯月,别名巡城,城徽是一枚带有水波纹的弯月。以前墨瑾泽家所在部落居住的高山也有了新名字,就叫弯月山,别名巡山,听说半山腰一百八十多年前修建了一座亭子,名字是山巍亭。
据说是为了一个伟大的领袖修建的,但是这个领袖究竟是谁?有何功绩?一概不知。
弯月城、巡山、山巍亭,知道的人仅是从这些名字来看,就知道了。
了解到这些信息时候,墨瑾泽一行人已经进了城,住在城中客栈里。客栈二楼设有茶馆,茶馆每日会有一位先生来讲书,内容虽然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但是总是三不五时地讲到这座城市的历史以及名字由来,对那位究竟不知道功过的领袖闭着眼睛一阵胡乱吹嘘,各种赞叹敬仰溢美之词唯恐漏了哪一个,滔滔不绝。
偶尔也会有人问起这领袖有何功绩,不仅听众就是说书先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往建城、建亭上说,可是说书先生前面刚说过城和亭以及山名都是为了纪念领袖才造才命名的,分明就是前后矛盾。
再后来说书先生的说辞就变了,说领袖其实是这座大山的守护神,又细数百年来,任人间战乱、瘟疫、天灾,这座易守难攻的山上从来都没有过匪盗等鼠辈肖小,侧面证实了山上真的有山神。
久而久之,人们就都信了。
对那位不知功绩、不知经历的领袖崇拜有加。
进城后,祈安就感觉一阵的不适,这座城市里,居然每隔三五步远就能看见一个修炼成人的精怪,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
能有这么多精怪聚集的地方应该是部落才对,但是部落又是不愿与人打交道的。
部落好比就是龙族,拥有天生的优势。部落之外的,凡是能成精怪,再化形成人的,都是千万里挑一,好比流落民间的真龙血脉,稀少,难遇。
这座城市里未免也太多了些。
听店小二的介绍和指路,墨瑾泽从东城迷宫一样的民居里挖出一个兽医,兽医看过后就知道这是陈年旧疾。
问过祈胖以往病史,认为可以猛攻,写了个药方,告诉祈安和墨瑾泽药量一定要到位,不配合也一定要给吃下去,就是硬灌,这药也得灌下去。
兽医越说,祈安眉头皱得越紧,手死死地握着拳头,如果不是墨瑾泽在旁边拉着他,恐怕这拳头就直接招呼到兽医身上去了。
兽医说完才感觉到气氛不太对,桌子对面坐着的两个小姑娘睁着两双大眼睛都瞪着他,旁边这两个大男人不知道在桌子底下藏了什么,感觉很危险。
察觉到不对头,兽医迅速背起药箱,朝着墨瑾泽和祈安抱拳,“那我就先告辞了,看诊的钱我就和店家先结算了。”
兽医是店小二介绍来,理当和他对接,最后店小二再找墨瑾泽收看诊费就是。
墨瑾泽比祈安多了一丝的理智,听大夫看诊后的分析,是能够听出来这个大夫是有些真水平在哪儿的。
不过祈胖为什么那么抗拒药物,墨瑾泽也是知道的。
大夫走后,墨瑾泽安抚了情绪激动的妹妹们,将她们送回房间。又给祈胖弄了些肉粥,也让小二给祈安准备了些食物。
等他喂祈胖吃下饭,又坐回桌子前,祈安的饭还没动。
祈安问他:“你说这个兽医是蠢呢?还是坏呢?胖子的胃怎么还经得起折腾?”
墨瑾泽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祈安举了举拳头,“我现在只想揍那老头儿。”
停了一会儿,祈安又道:“先去医馆抓药吧,问问医馆的人,拿回来检查检查再说。”
“好,你先把饭吃了。”
抓药、询问、检查,熬药、继续检查,都没有任何问题,祈安又看向墨瑾泽,墨瑾泽没说话,只是回以同样重视以及尊重的对视。
祈安抓着药碗的手松开、抓紧、松开、抓紧,如此反复多次,才终于拿着药碗进了屋子,拧着眉头硬抱着祈胖,祈胖虽然一直在挣扎,嘴巴确是张开的。
祈安灌了半碗药进去,这半碗药在祈胖肚子里仿佛走了一个过场,不出一会儿就都全部吐了出来。
墨瑾泽等在外间,突然听见一声碎响,担心祈胖有事,冲了进来。
是祈安拿着的药碗掉了,剩下的半碗药撒了一地,碗的碎片的散落开来。祈安抱着祈胖,不住的摸肚子哄着祈胖。
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我要剁了那老头!”
祈胖喝了半碗药,连药带午饭一起吐了个干净,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胃里难受,虚的厉害,说不出话。
祈安双眼通红,布满水光。他小心翼翼护了这么多年,捧在手心里疼的弟弟,若是因为这半碗药出了什么意外,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医生。
墨瑾泽托店小二去打水,又去后厨让厨房给祈胖熬上肉粥。尽管心里也着急,但是祈安现在急红了眼睛,在理智崩塌的边缘,他不能乱,一旦他也慌了、乱了……
他突然有种预感,墨瑾泽不知道这种预感从何而来,只是很突然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提醒着他:或许某些人就在暗处等着看他们乱,看他们露出各种破绽,然后出来笑话他们,甚至是别的危险,不论是心理上的还是人身安全上的,所以他绝对不能乱!
从屋外接过店小二打来的水,墨瑾泽向旁边妹妹们住的屋子看了一眼,只隐约能听见妹妹们逗祈柔的声音,心下稍微安稳了一点点,至少这边三只都不知道情况。他只要先稳住祈安,再弄清楚胖子现在的状况就可以了,时间上比较宽裕。
进屋关好门,给祈胖擦洗整理。
期间,祈安就通红着眼睛盯着墨瑾泽的手在那儿对着祈胖动来动去。
收拾完之后,祈胖稍微恢复了一点,肉粥刚刚做好,有小二送了上来。墨瑾泽道谢后复又关上门,端着粥碗问祈安:“是你喂还是我来?”
“我来。”
祈安接过粥碗,粥碗太热,被烫地缩了一下手,但是依旧稳稳地接过粥碗,若不是那一下本能的瑟缩,祈安几乎就是云淡风轻,丝毫不觉热碗烫手。
墨瑾泽的毛巾及时送到,给祈安垫手隔热。
同时心里对祈安现在的状态心境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寻思着一会儿祈胖吃完饭,他要怎么安抚祈安才能好?
祈安一小勺一小勺吹温热了再喂给祈胖,祈胖吃得竟然没有祈安吹得快,祈安喂完一勺,就吹凉下一勺静静地等着祈胖吃完。
墨瑾泽看了一会儿,拿起扫帚收拾地上的残局。
自离开南阳城之后,他们还是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宁静,虽然时间短暂,身上也都压着大山,就好像是负重前行中悄然歇息片刻,心情自然就静了下来。
祈胖只吃了小半碗就吃不下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祈安没有冲动地直接去找那个大夫算账,而是轻拍着祈胖的毛,等墨瑾泽收拾完地面。收拾完后,他轻声道:“你之前的药还有吗?”
“有,莲子也还有一些,你是想?”
“明天起恢复之前的用药用量,还是藏在饭里,别让它发现。死老头配的药停了,你说我应该怎么找他算这笔账?”祈安说话声音、表情都很平静,平静到几乎没有什么起伏,如果不是还红着的眼睛,外人就真的看不出来他现在其实很狂躁,暴怒到想杀人。
墨瑾泽脑海里闪过很多种回答方式,想着究竟哪一种方式能够让祈安平和下来。
关心则乱,祈安目前的状态非常不稳定。
他试探道:“老大夫说这次用药很猛,会不会是药量过猛,胖子的身体不适应?药之前都是检查过的,不是确定没有问题了吗?”
“对,药都是仔细检查过,”祈安说道:“可是万一,老头配的药是相克的呢?”
“抓药时候一共去了五家医馆,都和医馆确认过了,没有相克的药物。”
突然屋内又安静了下来。良久,祈安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是我急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