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元年,丁氏父子发动政变废幼帝,大将军丁邵文囚禁惠宁公主,同年下诏以不德之罪赐死。
一席秋风卷起满地枯黄,天空逐渐朦胧阴暗,少顷,荒芜的地上落起了雨,枯树凄凉,连这阴沉天空下的雨都带着微冷嘲意。
东京城外的乱葬岗处于山林沟谷间,陡斜的山坡上静躺着满地枯骨,雨水将枯骨堆中的杂草淹没,前朝最受宠的惠宁公主就在刚刚被扔到了此地。
新任天子以一杯牵机酒将其赐死于天牢,昔日恩情不复,无情到连尸首都不愿取方寸地埋葬,只让宫人扔去了城外的乱葬岗。
狂风在头顶咆哮,赵宛如躺在荒草中,杂草被压出一轮浅窝,雨水顺着渗透进去,冰冷刺骨,微睁着眼睛,抽搐着渐渐由四肢向中间失去知觉的身体,温度也在慢慢流逝,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在风雨里,让她感到窒息。
眼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无力,而心,如针扎,似刀绞,无时无刻不在恨,她恨,可她只能恨自己。
弥留间,眼前灰蒙的天空中突然多了一道墨白,墨白下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李少怀撑着一把墨绘的油纸伞坐在轮椅上出现在赵宛如眼前。
撑伞的人微颤一声,油纸伞随之被风吹落卷到了地上,连着卷了数十步远直到风停,伞尖嵌入泥土中,雨滴滴哒哒流进了伞内。
几乎同时,轮椅上的人扑倒在地,颤巍着身子将冰冷的她抱入怀中。
蜷缩在李少怀怀中,赵宛如能感受到她颤抖的身心,也清晰的的看见了她眼里流露的悲伤,或许她也在流泪,只是大雨将她们的泪水都抹去了。
李少怀腿上的伤,是因她所致,更是那奸人丁氏所为,对这剥骨拆肉之痛,她亦不过只是嘲笑尔尔,“你,不恨我吗?”
李少怀颤抖哽咽道;“公主在少怀心里,只有爱。”
李少怀的话再一次深深的触动了赵宛如的心,原以为自己会就此了结一生,一人来一人去,除了恨,没有牵挂。
她总算明白了,即便生前无论多辉煌,一朝失势便再无人问津,而她如今的处境别人怕是躲都躲不及吧。
李少怀啊,李少怀,我从前怎就未发现你的好呢!
她苦笑,明明是自己不愿意承认她的好,害怕她的好,一直逃之避之,才造成如今。
而她们之间夹杂了太多,是非恩怨,对与错,谁又说的清呢。
可是李少怀啊,今生是我负了你,“若有来世,唯愿与君长相厮守。”
这是赵宛如留给李少怀的最后一句话。
而李少怀最后的出现,让赵宛如带着一世遗憾与愧疚离去。
最后人们在东京城外的乱葬岗找到了失踪数月的汾州知州尸体,长春观的太清真人请命将其尸首带回,葬于长春观后山的桃树下。
窗外有泉流声,也有鸟啼,微风将后山的花香拂进房间,赵宛如闻着花香睁开了眼。
周遭的环境似乎陌生,又不陌生,是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就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一般。
木制雕花的漆床简单到连帘帐都未设,房间里的摆设也极为少,只有墙上挂着一副字,以及案桌上摆放了一个小小的铜炉,里面散发的味道她一下便知是那檀香。
她又左右瞧仔细了些,雕花的漆床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屋子,屋内简单的陈设更不像是大内华丽的殿堂,过于清幽了些。
梦中的身死的那一刻记忆让她头痛欲裂,“我是...死了吗?”想到此,赵宛如内心一震。
——吱——
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女。
赵宛如似乎很是惊讶,以为自己真是入了地府与妹妹相见了,可是一看妹妹的样貌,明显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你...是人是鬼?”
赵静姝对姐姐的这番话感到奇怪,好生生的怎问这种不明所以的话,“阿姐你这是怎么了,昨夜还好好的...”
若是说相隔多年未见她不记得自己这个妹妹了那这份惊讶也应该是在昨天刚见面的时候,昨天倒没什么,这都叙旧了一夜…赵静姝眉头紧皱走上前伸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又象征性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奇怪道:“也没怎么样啊!”
赵宛如退开一步走到了铜镜前,看到自己的容貌不由的一惊,连忙问道:.“现在是多少年?”
“景德初年啊。”赵静姝答道,“完了,阿姐莫不是睡了一觉将脑子烧坏了吧?”
赵静姝撇着眉头苦恼,刚刚替她看了看发现也没有异样呀。
赵宛如不顾妹妹的自言提步匆匆出了房门,秀拳提到了胸口,惊喜的望着外面的一切。
景德初年,她才十六岁,于是她记起来了,少年时她曾替御驾亲征的爹爹前去双峰山的元庆观祈福,顺便接自幼为道士的妹妹赵静姝回大内。亦是这年,她在回东京的路上遇到了李若君。
“志冲师姐。”院外一个穿道袍的小道士入了院子,看见赵宛如后顿住了脚步不敢往前,显得有些羞涩。
赵宛如一改作日那冷漠的态度,谦和有礼的朝小道士微笑。
小道士见状才将那几分羞涩收起回笑着点了一个头。
从前,她是皇帝长女,皇帝子嗣极少于是对她万般宠爱。而她少时聪慧,生的端庄,才貌双全以及帝姬身份让她生来就带有一股傲气,不苟言笑,更不会再人前嬉笑,时常冷着脸。
也是这份傲气,害得她上一世选错了人。
赵静姝跟随她出来,志冲是她在道观内的名字,“可准备好了?”
小道士点头,将不舍写在了脸上,厚厚褶皱着,“师姐真的要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