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其五
陆南川拾起桌上桃花瓣,道：“也不是不能救,但她铁了心要给你们续命,给你们换荣华富贵，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呢？”
他仿佛被感染般，也露出点儿笑来。
老夫人不假思索：“只要能救她,咱们两个老骨头,就算下辈子就算投胎做牛做马也甘心。您……”
她迟疑，带着点儿惶恐：“您有法子的，对吗？”
陆南川将木椅一翘,仰身凑到陆北泽耳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示意他说。
陆北泽手里是六枚金色的铜钱，正在简单卜算，闻言说道：“有。”
他起身,按着雕刻了蝶花的栏杆，目光却是放在那抹旋转绽放的红影上。
“你二人本来阳寿七十六,会亡于病故。多了三十年寿命,还回去的后果是魂飞魄散、凌迟之苦。”他将掌心摊开，六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铜钱围成一圈,上方一个小人影被撕裂，化为虚无，“如此这般,你可确定？”
老夫人咬牙道：“无妨！”
“她平安就行了。”老爷却精明一些,狐疑道,“道长，桃枝会没事的，对吧？”
陆北泽五指并拢，再张开手时，六枚铜钱不见，他道：“我保证不了。”
谁知道天劫会是什么样。
桃枝如同交代后事般布好一切，可能她自料躲不过此劫。
“但这些气运加诸她身上，未尝不能助她渡过雷劫啊。”陆南川在旁补充道，“你们可以选择活下来，或者赌一把，让桃枝有可能安然无恙。”
陆南川语气无奈，密音传声给陆北泽：“你怎么这么实诚呢？”
老夫人比谁都更急切，因为她已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的轰隆雷鸣。
她道：“那道长，求求您，行个好，阻止她吧……”
她踉跄着抓住陆北泽的手，浑浊的眼里，有泪光闪烁。
陆北泽几瞬后才道：“把你手给我。”
老夫人连忙将右手递上。
“……可确定？”陆北泽最后问了一遍。
老夫人擦了擦泪：“道长啊，一会帮我转告桃枝——她做我俩口子闺女这三十年，是我们过得最快乐的三十年。我们什么都没能给她，苦了她啊……让她好好活下去，人世间的风景，还多着呢。还有，把这个给她。”
陆北泽垂眸接过，抬手按上那道被延长的生命线。
换来的命数被抹去，接上的红痕渐消弭。
一道红光炸裂，肉身再维系不住，碎散成金光碎片，只剩下半透明的魂魄。
四面八方的空气涌动起来，像是要撕开这苟延残喘太久的亡魂。
陆北泽用指尖点了点老夫人的眉心，道：“去吧。”
空气平静了下来。
老人慈蔼的面容缓缓消失，脸上是带着笑的。
最后，她先是遥遥忘了眼台下舒展旖地的身影，再向老伴伸手，像是告别，也像邀约。
“还有我的。”等老夫人完全消失，那位头戴毡帽、穿着锦袄的老爷，也伸出手来，“我这人一生没什么本事，也窝囊。但……你要是敢骗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陆南川好笑：“老爷爷，你做不做鬼，都奈何不了我们。”
见老爷子瞪他，陆南川像是安抚，拍了拍他肩膀，道：“行了，安心吧，你们运气好，陆礞都替你们化去了天道惩治，走得也不会痛苦。”
话音刚落，陆北泽也抹去了他手上强求而来的蜿蜒痕迹，道：“走好。”
那一瞬间，魂魄化为虚空的残影，在醉里灯遥遥升向碧落，宛如明灯。
台下鼓乐未停，桃枝仍在作舞。
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以一个寻常人做不到的柔韧力道扭头回望，锋利的眼神直刺陆北泽。
“你……”桃枝朱唇颤抖，“你做了什么？”
她想逃离这舞台一探究竟，但巫舞演奏到了结尾，四周流水而成的阵法将她困在其内。
身不由己。
陆南川伸手抓了把向木台中心涌过去的紫气，道：“好旺盛的紫气，这十个人里，有极尊极贵之人吗？”
“喏，那个。”敖乾只顾着吃，吃完一盘点心，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隔，指着对面看台上发束紫冠、腰间一块龙凤佩的男子，“紫微星高照，应该是凡间帝王吧。”
“看来这小桃花妖能活下来。”陆南川放手，紫气奔向桃枝，正要窜进她身体里。
这时，几道剑气轻飘飘地拍开紫气，在空中转了几圈，幻化成一个金笼，将桃枝严严实实掩盖其中。
那些紫气尝试了片刻，连条缝隙都挤不进去，颓然转了方向，重回主人身上了。
“陆礞？！”陆南川这才反应过来，抓住陆北泽的手腕，“你插手做什么？！你这样会染太多因果线的！”
他不需要开天眼，就能猜到，本来连接在桃枝、这十人身上的因果线，不少会缠绕上陆北泽。
天边雷鸣声变得近了。
闪电横斜劈下，屋顶的碎屑如天女散花，让不明所以的人们惊慌失措。
“保护陛下！”那边，不知是哪个粗嗓子的护卫喊了声，将中间的男子团团围了起来。
“……天道，不喜欢小聪明的。”陆北泽御剑，一夜霜“噌”地一下出剑鞘，迎天而上，剑气冲散三道几丈粗的天劫闪电，又利落地飞回剑鞘内，“看，已经生气了。”
惊雷比方才的鼓点更急更响，催命般的声响打在每个人心上。
不少凡人心惊肉跳，胸闷头晕，或蹲下，或到底。
一时间，哀嚎不断。
“……”陆南川也惊骇，“这种程度，不至于吧？只是个妖力微弱的小妖怪而已啊！”
他抱着敖乾，跳下看台。
身后，紫蛇跳窜着将看台炸为碎屑，一片碎木划过陆南川侧脸，血珠在空中拉开一条线。
陆南川在一盏琉璃灯上落定。
抬头就看到陆北泽也落上另一盏琉璃灯，紫光照得他脸色近乎苍白，方才他占卜用的六枚铜钱，被他甩进水里，漂浮在水面上。
一个小小的八卦阵成型，在方才抵挡紫气的剑气金笼上，又加了一层，勉强挡住剩下数十道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