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凌凝雨轻轻说道，抬手接了片纷飞而下的雪花。
他坐在屋檐斗角下,膝上放着厚重狐裘毛毯,正抬眸看着天边。
他身后是个小童,与他差不多大，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闻言掏出个火灵珠塞到凌凝雨手上，道：“少主，小心冻着。”
凌凝雨笑笑：“没事,我没那么虚弱。”
小童心下犯嘀咕：“还说不冷,手都是冰凉冰凉的。别到时候又连累我们挨骂，就不能让人省点心么？我方才就不该推他出来。”
嘴上仍旧苦口婆心：“您大病初愈,别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久雅阁少用阵法,风寒比凡界更甚,就算是壮汉都受不得这般风雪，何况是您？”
“知道了。”凌凝雨笑意微减，那双桃花眸雾蒙蒙看不清真假，“阿七，推我回屋吧。”
阿七点头，手忙脚乱地将凌凝雨推回屋内,又帮他合上了门,心下犯愁。
自从上次大灾,少主好不容易救回一命之后,性子就变得古怪了起来。
以前也没这么难打交道。
阿七叹了口气,双手揣在袖里大步流星离开,嘟囔道：“不就断了双腿么，身份家世都还搁在那里，出入有人伺候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也忒矫情了。就该让他去看看凡界贫苦人家，战乱祸患时候那些流离失所的人。”
这时，木质长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袭金袍的凌筹负手在背，跨过回廊弯角，向这边走来。
阿七见着了慌忙行礼：“阁主。”
“少主如何？”凌筹嗓音也沉似玄铁，嗡鸣震动。
阿七一五一十地道：“昨日亥时睡，今日辰时起，上午看了会书经，在外头透气，我怕他冷着燃了颗火灵珠。现在在屋里头歇着呢。”
“行，帮我看着他。”凌筹眉心紧蹙，向凌凝雨的屋子看了眼，终是没进去，“要是有什么问题，随时禀报。”
静卧里，凌凝雨似有所感般侧头，望向一众人所在的地方。
他勾了勾唇角，笑意泛冷，几枚火灵珠在他掌心揉搓着，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推翻燃着炭火的炉盆，将火灵珠往里一扔。
火焰彤彤，舔舐吞噬着木椅长桌、笔墨纸砚。
凌凝雨抬手触碰，微微出神。
也不是很烫，他想。
这时，门被急匆匆撞开了，去而复返的阿七慌忙扔掉手中拿回来的书卷，喊道：“少主！”
凌凝雨隔着扭曲的火光，看了他一眼。
阿七“哎”了一声，跺脚道：“我马上带你出来！”
铺面热浪让阿七起来，但总不可能让凌凝雨死在里头，否则他怎么交代？
他只好抓起几把雪往身上涂抹，然后冲进火种，推着木椅就要往里跑。
“咔擦”一声，椅轮卡在地缝里，动弹不得。
阿七傻了眼。
“咳咳，背我出去。”凌凝雨温声说道，“快点。”
“好好。”阿七连忙照做。
烟火四起，呛鼻迷眼，他低着头分不清路，只好听着凌凝雨指挥。
终于听到凌凝雨道：“到门口了。”
他庆幸一路畅通无阻，将凌凝雨放下，刚想喘口气走出大门，脚下就不小心被一个浑圆的事物绊了一下。
阿七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紧接着轰然巨响之中木梁从天而坠，好死不死压在他的大腿上。
“啊——！！！”阿七哀嚎道，“我的腿！少主，救我！！我的腿啊，好痛！！”眼泪也几乎是瞬间夺眶而出。
凌凝雨靠坐在门框，背着光，阿七看不清他那张出尘清秀的脸上是何表情，只听到凌凝雨轻轻柔柔地说道：“别矫情啊。”
还有泛着冷光的眼。
像雪地里伺机哺食的狐狸。
阿七心头一跳，昏死过去。
*
久雅阁少阁主的居所本就有不少人守着，大火很快被闻讯赶来的弟子扑灭。
这次大火除了阿七断了双腿外，没人伤亡。
最后排查走水的原因，也以为是阿七疏忽，将几颗火灵珠落在了熏香炉旁，结果火灵珠滚入火盆里。
凌凝雨来年春末来看过一次阿七，这时阿七的腿已经确定治不好了，凌凝雨好声好气地道：“会一直有人照料你的。”
阿七恍惚地想：“当时少主说的那句话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是错觉吧？
虽然少主变得孤僻避人了，但仍旧是好说话的温和脾性，怎么会露出那种神色呢？
离开阿七的居所，凌凝雨一个人推着木椅，心情颇好般准备回屋，去看那天让阿七抱回来的一卷书经。
行至半路，他缓缓停下，有些出神地抬头望着满树白染的梨树。
“梨花开了啊……”有小巧的梨花花瓣落在他椅扶上，被凌凝雨用指尖弹落。
忽然，有人撞了下他的木椅。
“啊啊啊对不住！”那人慌忙道歉，“方才看四周风景太专注了，倒退着走，没注意到你。”
是个小姑娘。
柔软地笑意，唇角还有两个小酒窝。
纷纷洒洒的梨花如雨，落在她肩头眉角。
“无事。”凌凝雨淡淡地道。
心头暗忖：“不是久雅阁的人。”
他过目不忘，只要见过的人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小姑娘这才注意到他双腿有疾，小心翼翼试探问道：“你去哪儿呀？我送你过去？”
凌凝雨那声“不必”还没说出声，看到她腰间有萧家的铜铃，于是道：“多谢了，我要去后山居所处。”
“好嘞！”
春日的风很轻很柔，吹开烂漫花丛，卷过初生葳蕤。
凌凝雨很容易地套出话来，知道她名为“萧芙”，跟着师兄来给人治病，当然她只是走个过场，主要是想来久雅阁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医书……
当时凌筹见儿子情绪不佳，也未大张旗鼓地将凌凝雨腿疾宣告出去，只有前来医治的慕容归胡知晓凌凝雨身体状况。
这天，施针之后，凌凝雨不经意地问道：“上次你带了你师妹过来？”
慕容归胡一愣，反应过来：“你见到阿芙啦？”
“嗯。”
慕容归胡道：“她还不算我师妹，没被虫二谷承认。不过天赋颇佳，也肯努力，估计被收入谷中不远了。承你吉言。”
凌凝雨和慕容归胡自小认识，一道长大，凌凝雨也只信任他。
凌凝雨笑道：“她冒冒失失的，上次我让她推我回来，愣是一路没瞧出我身份，自己的家底倒是透了个底儿掉。”
“小姑娘家嘛，哪里有什么心眼。”慕容归胡道，“你别捉弄人家。”
凌凝雨无语：“我哪有那么闲——”
“凌雪。”慕容归胡打断他，“我看了阿七的腿，骨头粉碎，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他还不同你，没有灵丹妙药养着，最多也只能活个凡人的岁数。”
凌凝雨漫不经心地拨弄手边幽兰，道：“关我何事？”
“你去年和我要过一包火灵珠。”见他态度散漫，慕容归胡也沉了脸，“仅此一次，凝雨，再有下次，我还会帮你隐瞒，但从此以后，你的事与我无关。”
凌凝雨斜睨了他一眼，坐直身，温吞道：“好，下不为例。想要告诉我爹的话随意，我知道慕容公子向来看不惯这些。”
“唉……我说你……”慕容归胡头疼，明明以前凌雪不是这样的。
以前他性情明朗，何曾这般阴阳怪气过。
“我先走了。”慕容归胡给他上完药，就收起药匣子。
凌凝雨“嗯”了声，摆了摆手，示意好走不送。
慕容归胡无奈。
只好替他掩了门，道：“我临近渡劫，要去匡山闭关修炼一段时日，接下来的三五年，虫二谷会指派别的弟子来为你看病。”
凌凝雨不喜生人，闻言皱了皱眉。
慕容归胡只得说道：“你将就点儿吧，或者，你有合适的人选的话，没必要从我虫二谷找人。”
“就上次来的那个小姑娘吧。”凌凝雨道，“叫萧芙？”
慕容归胡愣了下，道：“是。”118小说.xiaoshuo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