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兽森林东北方,一大片树木经砍伐后,被做成木栅栏,圈出了一块相对安全的区域,形成了一个人口规模不超过60人的小型村落。二十几座简陋的木屋分布其间,连片的农田生机勃勃,从中收获的农作物辅以采摘与狩猎,基本能保证村子的食物储备充足。
这天上午,小女孩翠西灰头土脸地在田间催芽播种,倏尔听到一阵有力的马蹄声,正由远及近地向她奔来。女孩兴奋地站起身,嚷嚷着“他们回来了”。她正准备找人去打开栅栏门,却忽然意识到,只有一匹马四蹄飞踏的动静,不像是村中男性们狩猎而归的架势。
难道是派一人回来报信?还是有魔兽要冲击村落?
翠西犹豫不决时,忽然听到了马蹄声中夹杂着的一道男声,咬字生涩,彷如刚学习通用语的孩童——
“凯,前面有、木条扎堆!”
“这种阻拦物叫栅栏,和篱笆相似。”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并在同伴咀嚼“栅栏”这个词时,补充道,“右前方有个缓坡,可以帮助石英起跳。”
话音在女孩的耳中已十分清晰,她意识到有两个骑马的人,刚出森林的树木密集区,便见到了村外的栅栏。此时,奔跑的马儿来不及停下,为了不直接冲击栅栏,就需要通过缓坡助跑,一跃而起。
女孩立刻往右跑了几步,让开了缓坡正对的区域。果然,随着中气十足的马儿嘶声,一道白色的身影腾空而起,迈开修长的腿,在烈日当空的背景下,以腾跃的姿态映入翠西的眼帘。
那一刻,翠西彷如见到了两个太阳,耀得她睁不开眼。
当外来者落地时,她才看清那是一匹极为神骏的白马,背上坐着两个陌生男子。黑发微卷的青年看起来年轻些,双臂环着身前金发男子的腰,左顾右盼地打量着村落,看起来充满好奇。
翠西警惕地看着他们,这才发现金发男子一手按在马脖颈上,掌下闪烁着柔和的白光,予人以纯净灵动之感。
二人正是解除追兵危机,离开木系法师塔后穿越迷林的凯文与蒂莫西。他们向着飘散的袅袅炊烟一路而行,终于找到了一个人类聚居地。
凯文收起右手,石英后颈处那光华流转的光明圣印随之黯淡,直至熄灭。至此,被不断以光明魔力强化体能与恢复力的泼雪龙马,终于带着二人结束逃亡,完成了使命。
凯文跳下马背,满怀爱惜与歉疚地揉了揉爱马的脖颈,感叹道:“老伙计,真是辛苦你了。”
石英甩了甩汗津津的脖颈,睁着一双纯净的大眼睛,亲昵地侧首蹭了蹭饲主。比常人重多了的人型黑龙心虚不已,灰溜溜地下马拔草,讨好一路负重的大功臣。
或许是二人爱护坐骑的举动,看起来比较温良无害,辫子被扎歪的小女孩鼓起勇气走上前去,磕磕绊绊地招呼道:“那个……你们好,请问……”
“你好,我们是赶路的旅人,沿途经过贵村,想要交换一些补给品罢了。”
在同伴的招呼下,蒂莫西心痛地让出了一颗蜂蜜流心糖。凯文单膝下蹲,与小女孩保持平视,一边用糖果吸引她,一边伸手将女孩毛躁的鬓发捋至耳后,动作轻柔又耐心,一如对待蒂米那样。
“翠西,能向我们介绍一下这儿的状况吗?”
对外人依旧戒心不足的小女孩舔||了口糖,顿时笑得甜蜜蜜地,向二人简单地介绍道:“这里是猎户村,你们想要买东西的话,得等人回来。”
“他们去狩猎了吗?”
“对,一般日落前会回来。”
“好的,我们知道了,多谢咯。”
凯文直起身,正准备与蒂米一同整理一下行囊,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女性沙哑的痛呼声。他瞳孔一缩,以为有女性遇险,立刻便向声源地跑去。
见黑发青年也如条小尾巴般跟了上去,翠西一急,差点将糖果囫囵吞了。她一边跑快着,一边在二人身后大喊:“那是亨特太太在……你们不能过去!”
凯文脚步一顿,不光是因为女孩的喝止,更是由于透过前方一栋木屋的窗口,可以看到人头攒动的景象,似乎一群人正在为了解决一个麻烦而努力着。
走近一看,便能发现屋外一片狼藉。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扣子、钩环、编织物与环状物,屋内七嘴八舌地说着“用力”、“就差一点了”、“你会没事的”之类的鼓励言语,凯文站在下风口,便能闻到一股血腥气。
“她们在……抢劫吗?”蒂莫西迷惑地问着。
“应该是有妇女在分娩。”
“分娩?”
“就是将孩子生下来。”
一听说是在生孩子,蒂莫西立刻好奇百倍——这是他第一次以人型进入一个村落,以往只能远远地看着人类生活。他早就想知道那些小小的两脚兽,是怎么出现的了。或许解开两脚兽分娩之谜,他就能类推出自己是如何诞生的了。
对于在幼年时期便失去双亲的黑龙而言,这个问题十分重要!
“我们靠近点,去看看吧?”
“不行哦,我们是外来者,保持距离才比较礼貌。”
“我也可以礼貌!去挥手打个招呼行吗?”
“不行,你会吓到她们的。”
撺掇失败,蒂莫西鼓起颊,准备原地坐下,静待结果。
“盘腿坐的姿势要改一下哦。按照习俗,在产妇前盘腿,被认为会导致难产。”凯文听着屋内的动静,似乎已经难产一阵子了,若是被人发现蒂米的坐姿,八成会将责任推到外来者的身上。
蒂莫西一脸莫名地改为蹲坐,看起来就像只大型犬。凯文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也站在原地等候。一来,村中的男性去狩猎了,女性除了采集者,便是守在产房||中帮忙,无人能与他们交换消耗品,所以只能等待;二来,分娩极为危险,村中也没有良好的医疗条件,若是有个万一,他或许能搭把手。
产房外,有妇女透过窗户,注意到了窗外的二人。她没时间赶走陌生人,也不能关上窗户导致光线不足、还不通风,于是她瞪了一眼外来者以示警告,随后继续投身于助产之中。
女性凄厉的喊叫声,听得蒂莫西心里发麻。破音的嗓门在长时间的嘶吼中变得沙哑,听起来似乎经历了极大的痛苦,令他不安且战战兢兢的。他不由得思考起了自己的母亲,将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时,是否也经历了如此沉重的痛苦?
看着妇女们抬着热水进去,端着血水出来,凯文的神情也越来越严肃了。当一名助产的妇女用沾满鲜血的手擦着汗,走到屋外透气时,他忍不住走上前去,建议道:“在产妇腹部放一块暖和的布,或许能减轻一些痛苦。”
“啊?哦……”助产妇显然是被长时间的难产阵仗折磨得有些麻木,当她想要询问对方的身份时,金发男子已经转身走远了。她迟疑片刻,还是绞了块热布巾,跑回产房之中。
凯文将石英背上的部分行李卸了下来,随后便放任爱马自||由地在周边散步进食。蒂莫西帮着他,将沉甸甸的行囊搬到那座木屋附近,并问道:“你要用药材吗?”
“嗯,我想找点止痛、止血的草药。”
“她们自己不准备的吗?”
“可能会喝些酒,自我麻||醉。但止痛的草药价高,她们即使采到了,也很可能会留着出||售,或者给作为猎人的丈夫备用。”
“这……她们出那么多血,才更应该用啊?”
“底层的妇女地位不高。尤其是按照教廷宣扬的教义,将女性视为男性及其家族的附属品和传宗接代的工具,所以很可能没有良好的对待。”
蒂莫西睁大眼,一脸有听没懂的神情。凯文正想进一步解释,却听见产房||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女音:“要什么热布?阵痛是生产中必然发生的,是神给所有女人的惩罚,任何对阵痛的缓解都是对神的反抗!”
“多帮助她一点总是好的……”
“我们已经给她护身符了!它可以驱邪,还能带来神力相助,我们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可是……”
“没有可是!女人忏悔的痛呼是在回应神的惩罚,必须让神明得到满足!”
凯文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开口便呵斥了一声:“胡扯!”
嘈杂的产房有片刻的寂静,随后一位老妇手捧教典,走出产房,出现在窗口,鄙夷地看着窗外的二人,哑声道:“进入他人村庄还试图指手画脚的愚者,住口吧。站远点,仁慈的神会宽恕你们的。”
见多了这类人,凯文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仅是递上了一个干净的布袋,解释道:“他宽恕与否与我无关。我只想将能够止痛的草药给你们,缓解产妇的痛楚。”
先前绞了热布巾的妇女被说动了,她探出手臂,正想接过对方的好意,手背却被厚厚的教典砸了一下,痛得缩了回去。
老妇怒斥道:“连神都不尊重的人,能拿出什么稀世神药?我再说一遍,离这儿远点,不然就将你们赶出村!”
蒂莫西生气地龇牙,如果不是心疼那位产妇,他简直想拉着凯文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凯文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随后上前一步,正视老妇,一字一句地道:“你也是个凡人,只不过打着宗教的幌子,做出高人一等的姿态罢了。你拒绝任何人的提议,也不过是为了维护自身的权威,不容他人置喙,却无半分为产妇考虑的意思。”
“胡言乱语。是我这种陪了产妇大半天的老者可信,还是你一个陌生人值得信赖?”老妇见助产妇们更倾向于信赖自己,便笑着道,“我没为她考虑,又怎么会以老迈之躯,特意回镇一次,求来一块护身符?也就是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什么都不懂,却敢信口雌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见老妇用亲疏远近与辈分压人,凯文正想回击,却听见一道小小的婴儿啼哭声。
“孩子、我的孩子降生了!”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抱着被裹好的婴儿,快步向外走来,在助产妇们的贺喜声中,对镇场子的老者千恩万谢。
老妇笑眯眯地看着婴儿那皱巴巴的脸,说道:“这孩子与我有缘,不如就由我为他洗礼吧。”
“可帝国已经将教会势力驱逐了……”男猎户谨慎地说着。
“那群蛮人,知道些什么?你的孩子是在神明的保佑下出生的,洗礼对他大有好处。”
说到这儿,老妇嫌弃地看着窗外之人,不屑地道:“你也看到了,没你的热布与草药,孩子一样能诞生。所以别讨嫌了,远远地待着去吧。”
蒂莫西握紧了拳,他见不得同伴的好心被糟践。凯文却格外冷静,他收起药袋,淡淡地道:“别把婴儿对着窗口吹风,通风时将他放到别的房间去。以及孩子的出生,要归功于他的母亲,与神明无关。”
“你一再亵渎神明,就不怕遭天谴吗?”老妇疾言厉色地喝道。
“若这世上真有神明,那么打着他的名义的愚行,才会令他降罪。”
说完,凯文头也不回地走了,全然不管老妇被他气得浑身发抖。蒂莫西追了上去,学着凯文以往安抚自己的法子,拍拍他的肩表示支持,又轻抚着他的脊背,为他顺气。
凯文被紧张的同伴逗笑了,他反过来安慰道:“别担心,我没生气,毕竟原本赠药之事也不图回报,别人怎么想并不重要,孩子能平安降生就好。”
“可那个老太太好气人!”
“狐假虎威,愚昧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