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方漠偶然翻阅了一本记载奇门异术的古籍,惊恐地发现,他本以为爷爷那日胡编乱造的转世续缘之说,竟竟竟然是真的。
惊恐过后,心里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在这之后的数年,方漠嘴上不说,暗中却一直觉得有朝一日会有个窈窕少女踏着七彩祥云寻到自己,她肤白貌美柔情似水,眨着双会说话的眼睛深情款款对他道:“漠郎,我终于找到你了!”
到时候,他想,他不太乐意这种包办婚姻,但或许会勉为其难地接受这宿命的姻缘吧。
年轻人总是将事物想得过于美好,是以当理想与现实截然不同的时候,才那么难以接受。
爷爷到了古稀之年,在方漠二十岁的时候便安详地撒手人寰。临终前,他拉着方漠的手反复交代说:这些弥留在世的鬼魂都是些可怜人,也只有我们鬼医能帮帮他们了,那些个臭道士就知道一棍子打死,你可不能学他们。切记不忘初心,最重要的是记得生个接班人。
方漠忽略掉最后一个要求,眼含热泪地一一应了下来。
爷爷合上眼,他的魂魄离壳,只来得及与方漠对视了一眼便解脱般笑了笑,化作点点星光义无反顾地奔向了轮回,看来对留他孙子孤身一人在世这件事竟是无比放心,放心到显然忘了还有一件事没有交代——关于屋外那层结界的布置方法。
“……”方漠觉得自己还挂在腮角的那滴泪都显得有些不值当。
人死如灯灭,没了魂魄不过是个壳子,像他们这般整日与鬼魂打交道的尤其想得开,更何况爷爷走得了无牵挂,简直像迫不及待了。方漠依照老人家遗愿将这副皮囊一把火烧成灰,带到山顶让山风带着它们飞向天地间,从一坨灰变成了一群自由自在的灰。他神色淡然,内心还在不着边际地想着不知山中会不会有人路过,被撒了一脸什么的。
这之后,方漠便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代代相传的鬼医身份,年轻鬼医的名号很快便传遍了鬼界大小角落。在后来时不时被热衷搞事的鬼魂不厌其烦骚扰的日子里,方漠冷着一张脸,对爷爷口中的“可怜人”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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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被兰姬惊吓一通,后半夜睡得尤其不安稳,直接导致方漠第二天头晕沉沉的,起床气格外重。
等下次她有事相求,一定要狠狠敲上一笔。方漠顶着眼底的乌青到院子里打了盆水,一边用布狠狠擦洗着自己的脸一边盘算着。
简单地吃了几块自制的糕点作早餐,清甜爽口入口即化,方漠觉得心情好了那么一丢丢。餐后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摆弄完花花草草,方漠才穿着一身明显不适合劳作的宽松衣服,背上竹筐、拿起靠在院墙角落里的锄头,慢悠悠地打开了院门。
方漠住的屋子——也就是鬼医的医馆,坐落在苍茫山的半山腰上,是借着天然的山洞搭造的,出了院门直走十米便是悬崖峭壁,只在边缘种了几棵矮树稍作遮挡,悬崖下满是怪石嶙峋,掉下去保准摔得碎碎的。
他们家大约是从他曾曾祖父一辈便住在这儿,每每出门都要走过一段紧贴山壁而造的狭窄栈道,方漠也不明白先祖为何要选在如此反人类的地点居住,这山上除了他们便是鬼,半个人都没有,哪儿不能建房子?仔细思索,只能想出“为了保持鬼医的神秘”这一牵强的理由。
院门口有个像模像样的匾额高高挂着,上书“活物不医”四个端端正正的大字,是方漠用匕首一刀一刀刻出来的。这门口原本挂着的是“活人不医”,直到有天山脚的村民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山上有个奇怪的医馆,寻思着不医活人那不是人就可以吧?竟是牵着自家生病的牛摸到了医馆门口。
方漠听到动静,还道是哪个有礼貌的鬼竟然懂得敲门,一开门却撞见一头病恹恹的牛和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他愣在原地,差点以为遇见了历劫的山神。
老人看着面前神色冷峻的年轻人,有些不安地搓着手说明了来意,方漠抬眼看着自己门口的匾额一阵无言。方漠被称作鬼医,却绝非真正的医者,他只懂得为鬼魂解决“病症”,连人都没治过更别提牲口了。无奈山路崎岖,老人过来一趟也是不容易,方漠不忍心直接推辞,咬咬牙真用那些珍贵的灵药给这牛试了试。这牲畜还不领情,嚼了几口觉得难吃,喷了方漠一脸草药沫子。
方漠忍住把它拖到门外扔下悬崖的冲动,将剩下的药强塞进它嘴里,冷漠地盯着它嚼完。随后,暗暗嘱咐两只游荡的鬼魂护送老人家走下山。山上的鬼魂平日多少受了方漠照顾,很给面子,乖巧地应下了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