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卿死的时候,不过才十六岁。
若是她没死,算起来,过几天便该嫁人了,嫁给那个本被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然而刑场人头攒动,却唯独没有他的影子。
死前她被麻绳牢牢捆着,发丝凌乱打结,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洗过,脸上布满了脏污,看不清原来的面容,而她的身上,穿着套素白的囚衣。
她听到人群中有议论声响起,这就是那个昔日的盛京第一美人,高高在上的长乐公主?看上去不过如此。
是阿,不过如此。
她努力控制着不让身体颤抖,神情平静地迎接他们的目光,生来是体面人,走也要走的体面,不能乱了仪态,不能失了气度。
“沈卿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年轻的监斩官坐在台后,终是不忍问道。
沈卿卿闭上双眼,过了一会儿,再度睁开时,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她的声音轻缓,但却铿锵有力。
“只愿来生,不复生于帝王之家。”
有重重的叹息声响起,接着,火签令被丢到了地上,“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沈卿卿没有再闭上眼睛,她想在最后一刻,好好看清这个世界,那些同情怜悯的目光,那些讥笑不屑的笑容,以及天空飘落的第一片雪花,在所有人浑然不觉中,打着旋儿落在了她的鼻尖,有些痒意,有些冰凉……
大刀落下,鲜血喷涌而出,那个跪得挺直的纤瘦身影,终于是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大雪悄然来袭,如同鹅毛纷纷扬扬落地,人群中惊慌四起,“下雪啦,六月飞雪啦……长乐公主死得冤哩!这下老天爷要发威了!”
官兵听闻发怒,纷纷前去镇压,百姓们一哄而散,不过顷刻,人群皆数散去。
有双黑色的官靴落在了那具尸体面前,不顾靴底被鲜血浸染,蹲下身来,声音苍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沈卿卿,你可曾后悔?”
沈卿卿的灵体飘在了空中,望着这个她仿佛从来没认识过的人,轻轻地笑了,笑容清丽绝世,只可惜无人再看得到。
后悔么,自然是后悔的。
“高嗣,你说我当初,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
景元帝二十三年,长乐公主十四岁。
沈卿卿失去所有感官,再度清醒时,就回到了这个时候,此时的晋王还未造反,她没有受到牵连,她仍然是那个景元帝最宠爱的长乐公主。
整个大梁,唯一的公主。
处在云巅之上,高不可攀,也无人敢攀。
她的生母是景元帝盛宠的谢贵妃,谢贵妃倾城姿色,她不仅皆数遗传,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因此在十三岁时,得了个盛京第一美人的称号。
第一美人这个称号在众人心中,说起来有点名不副实,美则美矣,金玉在外败絮其中,愧为第一这个名号,也不知道谁给取的。
沈卿卿从小心系谢锦书,这点整个盛京都是知道的,谢锦书是谢贵妃的亲侄儿,祖父是先帝亲封的鲁国公,先帝在位时是正一品的太尉,而谢锦书的父亲是当朝辅国大将军,母亲是楚王的同胞亲妹。
谢锦书本人,不过十六岁,便已经叱咤沙场,打退过无数前来骚扰大梁边境的小国,十三岁入仕,不靠任何家族势力,从五品的上骑都尉爬到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不过用了三年时间。
试问这样的青年才俊,谁家姑娘会不动心呢?
不同于其他姑娘的羞涩,沈卿卿本人,则是将喜欢谢锦书这件事,做到了极致,明媚张扬,热情如火,永远都是带着新鲜热烈。
不过这辈子,她不会再喜欢了,谢锦书这个人,她喜欢不起。
沈卿卿醒来时心口隐隐作痛,面色苍白如纸,一贯莹润的唇也没了光泽,一向伺候她的梅兰竹菊见了,慌慌张张便跑去请太医。
等太医提着医箱拼命跑来时,沈卿卿已经穿好了衣衫,面容恢复了平静,看上去并无大碍。
太医终于松了口气,细细诊过脉后,吩咐道:“臣给殿下开几味凝神静息的方子,多备点补血益气的药材,平日里没事就熬着喝点,殿下的身子娇弱,要少见些风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