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确实是不太?想开口。
这种想法在?看到解祁脸上的表情之后愈发地?强烈,只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人总要为自己的冲动行为付出代价。
而且——
就像解祁说的，没有人会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要出现近乎于怜悯的情绪,想了?一想,没有开门见山,而是用一种非常委婉的语气开了?口：
“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推断过所谓重?生的规律,究竟是平行世界还是简单的时?间线两点之间的往返,这件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解祁顿了?顿,抬起了?眼：“记得。”
那个时?候他和程煜还不算很熟悉,纯粹是因为相似的经历而聚到一起，不免就会谈起将他们联系到一起的话题。虽说他们作为重?生者,身处其中，没有办法跳出命运来看问题，但?是两人都是聪明人，对此，也有过自己不同角度的猜测。
“我跟你都比较倾向于后者。”解祁道,“但?是这件事情没办法证实，样本?数量太?少了?。”
“对。”程煜点了?点头,“在?你之前?我没有碰到过其他的重?生者，我们俩在?此之前?也都不认识，重?生的情况也不相同,所以这一点很难证实。”
他停顿了?一下：“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我们的行为,会影响自己的未来。”
“这件事你应该自己有过体会。”他敲了?敲桌子，语气带着一点谨慎的推敲，“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的想法是，我们作为这个世界中比较微小的一部?分，对世界的影响相较于整个世界的运转来说微乎其微，所以，世界可以在?不被我们知觉的情况下做出逻辑上的自洽。”
解祁抬起眼看他，程煜有些心?虚地?挪开了?眼，咳嗽了?一声：“所以……”
“所以我们可以靠着经验避开一些本?应发生的事情，比如?重?生节点上的二次死亡。”解祁淡淡地?接过了?他的话，“你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我这个，对么？”
“对。”程煜吐出一口气，然?后挤出了?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到底是高中生，脑子转的就是比我们老年人快哈……”
这是一句调节气氛的笑话，但?是解祁并没有笑，只是看着他，眸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墨，轻轻开口：
“煜哥，你在?给我打预防针。”
陈述句。
程煜张了?张口，哑口无言。
他不说话，解祁却没有不说话，只是往椅背上靠了?一靠，若无其事而冷静地?接过了?刚刚没说完的话题：“所谓的避开有前?提，那就是你知道这件事发生时?的重?要节点，比如?我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哪条街发生的车祸。那么就可以针对性地?采取措施避开。”
“而事实上。”他顿了?一顿，“我们并不可能清晰记得自己每天的日常和过去，所以如?果没有其他决定性因素的介入，有些事情还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自然?地?发生，比如?我上一世的今天在?早上买了?个豆沙馅的包子，就算我不记得这件事情，我也会跟着所谓‘命运的脚步’去买下这个包子。”
程煜喉咙发干：“……是。”
“事情比这还要棘手是么？”解祁看着他，轻轻道。
他看上去依旧跟平时?没有区别，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只有解祁自己知道，自己是在?靠不间断的分析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即便是这样，他原本?就比常人反应要迅速的大脑也已经尽职尽责地?处理完了?当前?的信息，得出了?隐约的猜测和可能。
程煜在?暗示他一切是可以改变的，却迟迟不愿意告诉他是什么事情，那只能说明一点：
牧闻身上发生了?需要改变、但?是从目前?的条件来看改变起来很困难的事情。
这件事情程煜知道，而解祁不知道，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荒谬，但?也不是不可能，因为他们重?生的时?间点和时?间跨度并不相同。
“我记得煜哥你今年是27岁。”他开了?口。
这句话乍一听有些突兀，但?是程煜苦笑了?一声，却完全没感到意外。
“就知道瞒不过你，小孩儿太?聪明不是好事。”他道，然?后没再跟他绕圈子，直截了?当地?开了?口，“是，我今年27岁，上一世29岁的时?候重?生，重?生到了?24岁，等于说，这是我的第?二个27岁。”
“就像你说的，样本?太?少，所以很多东西我们无从知晓。”他道，“但?是我昨天在?跟……牧闻聊天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情。”
“在?我的第?一次人生里?。”他看着解祁的眼睛，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曾经听说过他的名?字，我回去想了?一下，那应该也是在?我27岁的时?候。按照现在?的时?间线来看，也就是今年暑假。”
“现在?是一月。”解祁沉默了?一会儿，道。
“对。”程煜道，“所以这件事会发生在?不远的将来。”
“那个时?候我不认识你，所以你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的状态，究竟有没有发生车祸，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确信的是，你那个时?候，应该也是十八岁。”
“因为你知道那个时?候，牧闻是十八岁。”解祁跟着他的思路走，“所以可以推断出我的，是么？”
“……是。”程煜艰难地?开了?口，“他那个时?候，是十八。”
“但?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解祁，“他也永远停留在?了?十八岁。解祁，你懂我的意思么？”
一阵风吹过，吹开了?老屋嘎吱作响的玻璃窗，一向神色淡漠的少年带着一身冬日的冷气坐在?木制桌子的后面，一双眼睛看着程煜，里?面分明看不出情绪，程煜却能感觉出其中让他也觉得心?惊的惊涛骇浪。
他闭了?闭眼，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嘴里?发涩。
*
程煜一直把解祁送回了?学校，开的自己的车。
车是有些老旧的款式，但?好歹还是能用，暖气在?有些狭小的车厢内蔓延，他伸手取下了?围巾放到了?后座上，看了?解祁一眼，迟疑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对方就抬起了?眼，自动自觉地?系上了?安全带。
他口袋里?的手机因为不小心?碰到了?锁屏键而亮了?一下，程煜本?来不打算偷窥小朋友的秘密，只是那一个备注撞入眼帘的时?机实在?是太?好，让他想看不到也没办法。
他顿了?顿，还是开了?口：“你要不要先?回个消息？”
解祁低头看了?一眼，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放了?回去：“……不了?。”
“这个点他应该睡了?。”他道。
就算没睡，聊天也容易导致失眠，牧闻睡眠质量本?来就差，他不想影响他。
饶是心?情不好，程煜还是被他的语气弄得嘴角勾了?勾：“到底还是小男朋友对你的改变大哈，都学会心?疼人了?。”
解祁也跟着笑了?笑，笑意却没到达眼底。
“哥。”他道，“你能把你知道的细节再说一遍么？”
“行。”程煜叹了?口气，“我尽量。”
他把手放到了?方向盘，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头开了?口：“就跟我刚刚说的那样，我第?一次听说小朋友的名?字，就是在?电视新闻上。”
所谓听说，真的是字面意思上的“听说”。
那个时?候的程煜正处于辞职和找工作的空窗期，每天在?他的出租屋里?焦头烂额地?翻招聘资料，跟他合租的室友每天回来的保留节目就是端着杯面一边嗦一边看本?地?台的新闻，用他的话说“看看别人有多苦，再看自己就觉得不苦”了?。
程煜很难理解这种通过比较获得心?理安慰的行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不隔音的小房子声音从南到北的游荡，有一回，他就听到了?他室友的念叨。
“这年头，心?理变态的人真多啊。”男生的声音含含糊糊地?响起来，程煜一边完善简历，一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怎么了?？”
“就江瀚川你应该知道吧，我们市骄傲，大企业家?。”室友把面嗦得啧啧有声，“没想到他跟他老婆是二婚啊，难怪我说怎么他姓江他小儿子姓牧呢，原来跟的他妈姓，别说这名?儿怪好听的，牧闻，啧，可惜。”
“……你能不能说点人话。”程煜翻过一页简历，“是他小儿子心?理变态了?还是我们大企业家?心?理变态了?，我一个字也没听懂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