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三个小时是Andy创业以来度过的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毫不夸张的说,当初他面对天使投资人严肃又审慎的目光的时候，都没有这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但Andy知道他身前对方公司的几个人应该感到更不好受。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偶尔听到敲击键盘和低声咳嗽的声音。而在这样凝滞的静默里?,顾梓已经和对方公司的负责人对视良久了。
Andy转头去看全房间压力?的来源。顾梓穿深蓝套装,显得精干又稳重,流泻下来的棕黑卷发给钢铁般坚硬肃穆的颜色增添了一份柔美，唇色则是气场十足的复古正红。
不过在场除了年轻的CEO兼顾梓的好友,几乎没有人敢往她脸上看。
顾梓并没有生气?。没有怒发冲冠地拍案而起、甚至没有皱起眉。事实?上?她的姿态非常放松,游刃有余、悠然自得地双手抱胸、甚至是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的；可那种锋锐又冷厉的气?质却有如实?质般按在他们心头，好像谁不长眼地往她枪.口上撞,就活该被她生吞活剥。
Andy看见?邹明睿的喉咙鼓动了一下。他僵硬且直挺地坐在位置上,蹙起的眉渐渐放缓，最终故作轻松地偏开视线,喝了口水，才说：“……我们能先休息一下么？”
男人的额头上竟然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可以啊。”顾梓说。
邹明睿松了口气。
“但是这并没有意义——邹总,今天这个节点过不去、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做一次讨论了。”
她微笑着问男人，“您说是不是？”
邹明睿急急从座位上?起来，话也没回她一句,便夺门而出。玻璃门重重阖上?,咣当一声响。这下不只是那边的人，就连SSA这侧的参会者都长长地叹了声。
顾梓好像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看见?Andy探究又不解的目光，她淡淡点头，比了个出去说的手势。
Andy站起来的时候还软了下腿。
该死,他想，从来没有见?过顾梓这个样子。他以为顾梓一向是个温和的人，不会这样同别人针锋相对；因此方才气?氛开始不对的时候——会议刚刚开始的时候——他才没出声阻拦顾梓尖锐的发言。
顾梓的确还是合乎Andy的印象的。她不会面红耳赤地同别人争吵，但她会一丝不苟地挑出你计划中的每一个疏忽和失误,对思虑不足的细节考量深究。Andy看的时候扫一眼就过去的几个字眼，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出来追问。
“我想请问一下，这个‘相对准确’是什么意思？”
“哦，我知道了，邹先生和钱小姐是以为只要这么做，就可以完全忽略政策合规的重要性？”
“……邹先生，您不用重复毫无意义的话。什么样的空子能钻、什么样的不能，我想请教您，今年关于你提到的所?谓专利新规，您知道多少？”
“您能说清楚一些么？我实?在是不理解。”
稍微懂得?在场气氛和顾梓性格的人都知道，顾梓待人总是客客气气?的，这是在故意给对方挑刺。可她明明是在故意挑刺，还能把话说得这么礼貌圆滑又好听，像是把人困在麻袋里?头打，拳拳到肉，你疼，还偏偏不能叫出声
语气很淡、内容不深、侮辱性极强。还不能反击。
Andy和其他人有几次想要插嘴，可顾梓的眼神沉稳又平静地扫过来，他便莫名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开口了。
邹明睿本来虽然紧张又僵硬，好歹还能逻辑连贯地回答出几句来。后来顾梓的问题越抠越深，显然到达了他完全没有认真思量的程度，他便肉眼可见地开始焦躁。出了一头冷汗不说，额角的青筋都浮起来，乞求地来看Andy。
Andy想要出声，又被顾梓看了眼。
他耸耸肩。
——顾梓问的是严厉，但都是他们必须知道的问题。他站在SSA的立场上，身边是良师益友和未来的超棒合伙人，他没有必要帮一个才见?过几面的学弟说话。
然后邹明睿磕磕巴巴、口不择言地说了句，“抱歉，实?在是抱歉，我们没有想到您这样的公司……我是说，您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考虑这么多。”
顾梓笑得?像个抓到人把?柄的恶魔，“哦？我们是初创公司、规模小、资本不足，所?以不需要您认认真真地准备一套方案？”
邹明睿来不及反驳，她又说：“我没想到邹先生是这样想我们的。我们的订单规模配不上?你们？”
男人深深吸了口气。
他该是急了，在拼命和自己说不能急不能急。Andy看他满脸通红的不知所措有点想笑，又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时候火上浇油。
邹明睿最终稳住了，开口便问他们能不能休息，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时间已经接近饭点，他们干脆吃了饭回来再继续聊——但拜顾梓所?赐，这种相对严肃又不友好的气?氛已经牢牢凝在与会人身上?，平常该是充满细碎闲聊的一段路，这回基本没人讲话。
只有SSA这边的一个负责人走在前头给其他人稍微介绍公司。Andy和顾梓落在后面，年轻的CEO刚开口，便听见顾梓说：“抱歉啊。”
“……抱歉什么？”
“刚刚开会的时候，”顾梓觑他一眼，“你不是一直看我？”
“啊，我也没有要怪你的意思，”Andy说，“这些问题都是该问的，稍早稍迟并没哟什么区别，我还该谢谢你帮我自己抠了一遍计划书。”
顾梓低声笑，“其实写的不错的。”
“对啊，我跟你说了，你应该见见?他，谁知道你们俩——”Andy嘟囔。
“你们俩认识？”
“嗯。”顾梓简短地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