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壶凑到了他嘴边儿上,他这次没有闪躲,就着她伸来的手喝了几口,一夜未进一滴水,他喉咙同样干涩。
喝水时,她洗净的手在他余光中不停地轻微摇晃,洁白的柔荑在深色的壶旁显得晃眼极了,他未刻意地去看,却总觉得自己的目光始终在跟着它走。
他抬手推开了壶,撇开?目光,“好了。”
“不喝了吗?”她晃了晃壶,“你才喝了一点。”
段宁总觉得她柔白无暇的手还在自己眼前头晃着,蹙眉阖目,仍不忘了将?手捂在小臂上装模作样,摇摇头道,“你也一直没沾水,总不能都叫我喝了。”
宋凌见他这样说,便想起了段家的那几间屋子,和塌上两床破开露出棉絮的被子,觉得他定是由奢入俭,这几年里苦日子过惯了,吃什么喝什么都要留一些,节俭为上。
她这样想着,自己便悄悄心疼起来,想着他都来宋家这么久了,还在吃以前的苦,她怎么着都不是滋味儿,好像是她对不住他似的。
她轻叹口气,抬眸看他,眼神满是怜悯同情,一瞥见他唇角沾着晶亮的水渍,抬起袖子擦上他的嘴角,手腕处垫着薄衣在他唇边擦着,轻声道,“这有什么,咱们家又不缺这点水。”
嘴角传来的触感是温热绵软的,他甚至一时分不清是她的衣裳料子细腻,还是她的手腕。她手腕换着方向地按压了两下,便挪开了,他脸侧一空,竟反而?觉得少了什么。
段宁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的话,失笑道,“你当?我是心疼这两口水么?”
他哪怕前后日子过得差距多大,也不至于磕碜到这个地步。
宋凌却不好意思回答了,她是这样想的没错,可他既然问出来了,她是该给?他个面子,摇头否认,还是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好像都不太合适。
好在段宁并没等着她回答,继续说道,“是想给你润润嗓子,不是说要等我上来了好好说道我么?”他扯着嘴角一笑,侧眸看向她,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偏偏不喝一口水,又道,“前面便快到徐家了,喝水还要省着么?”
宋凌本来是有话想说的,他今儿的行为她可太不满意了,满肚子的牢骚要发,可他真这样给她机会叫她说,她却反而觉得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本就是她要教训他的,怎么成了他主动来讨?没劲儿。
她正纳闷着,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又听到了他那句“快到徐家了”,笑意瞬间便凝在了脸上。
合着他还指着徐家呢?
一提徐家,她脑子里便浮现出徐奎给段宁送糕点时的脸和表情,想到段宁竟指着去他家里喝水休憩,她心里一股子闷气儿顺着胸腔涌上来,全堵在嗓子眼儿下面,眼睛都瞪起来了,半晌吐了句,“咱们家有水你不喝,徐家的你就喝啊。”
段宁瞥了眼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想起了些有的没的。宋凌的性子,就这点总让他想笑。她总爱想些有的没的,偏偏别人不追问她便不爱说出来,只自己在心里叫它发酵泛滥,想得自己心里闷堵不堪,随后便恹恹地在一旁生闷气。
段宁早已习惯了她这样的孩子脾气,也知道如何去解,只是多少觉得无奈,她成了亲的人,性子总像小孩子一样幼稚,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件好事。
他缓声道,“到底不是自己家的东西,当?然不心疼。”
宋凌听他亲自将“你我”分清,心里这才舒服了些,却仍好强要面子,死死盯着自己眼前那块地方,不去看他,强硬道,“你自己知道就好。”
随后她便听着段宁轻笑了声,她手里轻捏着的壶叫他拿了过去,随后又向方才她喂他水似的,凑到了自己的嘴边上。
他的声音没了方才的低沉暗哑,大概是因为他身上也没那样难受了,嗓音温润轻和,如水如风地飘过来,“多喝几口,等到了徐家你也多喝几口,喝穷了他们才好。”
宋凌仰头叫他喂着水,听他这样说毫无防备地笑了声,嗓子里立马就呛了一下,一口水在里面下不去也上不来,卡在那里堵得她咳嗽不止。
段宁万般无奈抬手轻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儿,看着她咳红了的脸颊,轻叹了口气,“真是小祖宗。”
宋凌缓了好一会才顺过了那口气,又喝了两口水咽了下去,向后一靠喘着气道,“都怪你。”
他笑,“是,怪我。”随后抬手学着她方才的样子,拿手垫着衣料去擦她的嘴角。
宋凌先一怔,随后慢慢涨红了脸。
不知道方才她下意识为他擦的时候,他有没有像自己这样不好意思呢?
马车仍在林子里颠簸着,段宁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外面的景儿开始眼熟起来,远处的山便是他和宋凌上回去采过茶的小山,想必已经是到了徐家的附近,过不了多久便要到了。
他手一斜放下了帘,便听得后面宋凌冷不丁地问了句,“京城也有狼啊?”
他一顿,“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