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番禺城的大部分商户而言,这一个月都称得上惊心动魄,度日如年。如果说之前鬼书生召集船队,攻打赤旗帮,还能看成是两帮的地盘之争,那么朝廷大军发兵罗陵岛,就成了正儿八经的讨逆。偏偏动静不小,却落得个惨败,这一下再也没人想长鲸帮了,南海归属再无异议。
可越是如此,不安的人也就越多,不为别的,只因赤旗帮的主事人乃是邱大将军之女。这对于所有行船海上的商号都不是个好消息,毕竟当年邱大将军抓的可不止是海盗,还有不知多少靠走私谋生的海商。
海盗们恨邱晟,难不成海商们就不恨了?而且赤旗帮一直虎视眈眈,想要清扫匪寇,更是让人想起邱大将军的手段。现在连朝廷大军都不顶用了,赤旗帮要是来个倒行逆施,岂不要了他们的老命?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观察着这个新任的霸主,也费尽心机想要打听那位邱小姐到底是怎样的人物。谁料赤旗帮在战后诸事的处理上,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酷烈。
没有滥杀俘虏,而是让人花钱赎买;也没有屠尽攻打自己的大小船帮,只让他们赔了巨款;甚至连之后的“挂旗钱”,也跟很多人设想的不同。毕竟以往独占一地的海盗,多的是肆意劫掠,杀人无算的,就算有所收敛,也会占据私港,查验来往船只,收取高额关税,甚至垄断几样价值连城的货物,就如那独占胡椒行市的长鲸帮一般。
只是收个挂旗子的钱,还承诺南海甚至东海畅行无阻,若真能说话算数,的确不值什么。可是仔细想想,这么收钱,拿到的未必比抢劫要少啊。每年光是进出番禺的海船就有多少?这挂旗不只是收钱,连每家的船只数量都能盘查一遍,当真是心思深沉。
而这一切,恰恰选在了赤旗帮以弱胜强,彻底撕碎朝廷大军之后。谁不知道现在沿岸的卫所都翻了天,每天逃兵都是无数,这看似温和的手段,也就更让人毛骨悚然,心头发慌了。
没人知道赤旗帮最终想要做的是什么,也没人能想明白那统帅偌大船帮,为父报仇的女子到底存的什么心思。下面小商贩也就罢了,几位真正垄断番禺行市,家资巨万的大海商都在等待赤旗帮的人登门,毕竟想真正统治南海,也少不了跟他们打交道。
当然,如果那小女子真跟邱晟一般,对他们不闻不问,视若无睹。哪怕朝廷不愿再开战端,他们都得想些法子,不能让赤旗帮真断了他们的活路。
然而谁也没想到,最先找上门的,竟然是陆氏的公子。之前江东陆氏在番禺城里闹出兄弟阋墙的事情,可谓人尽皆知,也有不少人清楚这位陆二公子跟陆大人并不对付,早就反出了家门,可是他成了赤旗帮的话事人,还是让不少人惊诧万分。
在他约见了几人后,消息自然而然传了出来。
“听说了吗?赤旗帮打算在番禺办个银行。”
“银行?莫不是钱庄?”
“自然不是,那银行专为借贷而设,存钱入内还可以给息钱。”
“真的假的,给存钱的利息?这未免也太大方了吧,难不成是骗人钱财的?”
“东宁之前办过一个,是跟赤旗帮的工坊牵扯在一起的。我有个朋友经营茶业,听闻东宁有些商户已经在赤旗帮的产业里投了钱呢。”
“那番禺的银行也是做这个的?给多少息钱?”
“低的五厘,高的一分,都是一年为期。”
“那也不多啊,谁会去存呢?”
“人家可不只是给息钱,貌似还有个交易场要跟银行一同开张呢,朱氏、金氏、雷氏这几家都见过陆二公子了。”
“等等,是那个朱氏?”
“还能是谁?这里面可有不少说道呢……”
外面众说纷纭,朱氏在番禺的当家人朱明,却已经是第二次请陆俭上门了。
“你上次说的,老夫已经详细考虑过了,投钱也未尝不可,只是想知道这交易所,到底握在谁手中。”
面对这眼神锋锐,经验老道的商行主人,陆俭笑道:“自然是归赤旗帮所有,那五十五股是不会变的,也没人能买走。”
“五十五股,还有你的十五股,剩下的岂不是只有三十股了?”朱明眉头紧皱,“这两天,你拜访的就不止三家吧?”
陆俭一点也不意外这位番禺城里最大粮商,能打听出来他的行踪动向,只是淡淡一笑:“每家最多十股,却不是只有三家能入股。”
这明显是想进一步拆分,然而放在朱明耳中,却不觉得奇怪。若是这银行是他办的,恐怕连也不愿旁人占了太多股份,散出的股越少,持股的人越多才好掌控。
像是看透了老者心中所想,陆俭不紧不慢道:“其实这银行,旁人也能随手建来,说不定股本还要更多,人面还要更广。可是如今海上是谁说了算呢?若想独霸海贸,恐怕还得赤旗帮主持才行。”
这也是朱明请回这小子的原因,是啊,若只是个钱庄,谁来开不都一样?可是带上那“交易场”,事情就大大不同了。只有在银行存过钱的,方能入交易场买卖货物,货物能提前几个月交易,只需少许押金即可,这里面有多大的利润,身为大粮商的他怎会不知道?
这世道也不比往常了,连番禺这等国朝一等一的大港,都要面临货物减少,商家疲敝的局面,乱世之中,想要赚钱靠的可不只是财货,更是手里的刀槍。而赤旗帮是真的能打,还真的肯分润给旁人,作为一个匪帮未免太过仁善,可作为一个商帮,却相当的值得结交。
当然,对方恐怕也有不少心眼,比如借他们的势入主番禺,可是再怎么算计,巨利都摆在眼前啊。
没有花费太长时间,朱老爷子就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留十股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