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也不能怪你……”
安慰人实在不是花仔的?强项,更重要的?是她觉得人死?灯灭,死?都死?了,还?有什么看不开放不下?的??烧堆纸钱,日子?照样过呗。
可平常的?姜安城沉稳到永远都坚不可摧,强大到天塌下?来也能由他一人扛起,她从来没见过他现在的?模样。
现在的?他,脆弱得仿佛一触之下?便会像轻烟般四散。
“要不是他折腾出这么动静,官府也不可能来剿他,再说你之前也不知道是他……而且他明明已经打算把我们困死?在阵法里啊你忘了吗?”
花仔的?语速飞快,顾不得右肩的?疼,双手抓住姜安城的?肩,仿佛这样就能抓牢他,好?使他不至于化为齑粉似的?,“你要是不破阵,死?的?可就是我们啊!他当你是朋友,你自然是要跟他讲义气,可他拿你当仇人,你还?念什么旧情啊!”
姜安城低着头,忽然低低地笑了:“呵呵呵呵……我可不就是他的?仇人?”
花仔一愣:“你对他做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做……”姜安城抬起眼?,“可我生在姜家,便是他的?仇人。”
花仔从来没有见过姜安城这样的?眼?神。
确切地说,她从来没见过任何人有这种眼?神。
这眼?神幽深绝望,看不见一点光。
“夫子?……”花仔的?声音不自觉微微发?抖,“你别吓我……”
“花仔,我跟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姜安城忽然道。
花仔巴不得赶快换个话题,连忙点头:“好?好?好?,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户人家为了生计,便养了一只小兽。小兽帮他们打猎,为他们赚取衣食,他们活得越来越好?,人口越来越多,而这小兽也越来越大,可以去猎食更多的?东西,给这家人带来更多的?财富和权势。”
花仔好?奇:“这是什么神兽?这么厉害!”
姜安城像是没听见,他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继续讲下?去。
“这只兽越大,需要的?供养也越来越多。他们最初只是为了生存而养出了这只兽,可是后来为了喂养这只兽,他们渐渐开始做许多不该做的?事情,他们不在乎旁人的?性命,不在乎礼法仁义,他们只想要这只兽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好?大到将整个天下?据为己?有。花仔,你说,如果你是这户人家,你会怎么办?”
“这不是成怪兽了么?”花仔道,“那就杀了它啊!”
“……杀了它?”姜安城的?睫毛颤动一下?,整个人仿佛被什么触动,缓缓抬起脸,目光落在花仔脸上。
花仔有一种感觉——从他喝完那坛酒,这一眼?他才算是真正看到她,之前他仿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和空气对话。
“对啊,好?比你养了一只狗,小时候很?好?玩很?能干,可长大就成了恶犬还?咬死?了人,你杀不杀?”
姜安城喃喃:“杀了它……”
“不然呢?留着它让它咬死?更多的?人?”花仔说着,打了个哈欠,“这故事不好?听,夫子?你再讲个别的??”
姜安城回过神来,“你累了,去睡吧。”
“不累,你讲吧。”花仔道,“昨天你讲魏文侯派吴起去攻打秦国?,还?没讲完呢。”
姜安城教花仔兵法之时不单只是教行军布阵,还?投其所好?,把名将的?生平编成故事讲给花仔听。
这一招十分凑效,花仔听完之后,远比在课堂听别的?夫子?照本宣科要记得更多。
这时姜安城便接着昨天的?往下?讲,讲到吴起与士卒同甘共苦,夜里就睡在田埂上,拿树叶当被子?,如此这般助魏文侯夺下?了原本属于秦国?大量土地,并?设立西河郡,吴起成为郡守。
一面讲,一面就见花仔眼?睛都要睁不开,脑袋乱晃,摇摇欲坠。
姜安城没有停下?讲述,只是将语气放得更加平稳舒缓一些,身体无声地往花仔身前挪了挪。
花仔渐渐抵挡不住,脑袋一晃,刚刚好?,一头栽进?姜安城的?怀里。
姜安城的?心剧烈地一跳。
胸前的?骨骼血肉如同虚设,她这一栽仿佛是直接栽在了他的?心上。
“花仔,去睡了。”他低声道。
“我不睡……我不困……”花仔闭着眼?睛咕哝,“你接着讲……”
姜安城没有再开口。
帐篷里再度陷入安静中?。
但这安静就像烛火一样自带一种静谧的?暖意,轻轻包围着他们。
胸前的?脑袋一动不动,发?出了匀而长的?呼吸声。
姜安城低头只见她的?眼?睫长长,鼻梁翘挺,嘴角还?不安份地抿动两下?,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天寒地冻,她伤势未愈,还?长途奔波,着实是辛苦了。
他慢慢地抱起她,动作尽量轻柔,缓缓将她放在床上。
烛火轻晃,光影照在姜安城的?眼?中?明明灭灭,他的?眼?神温柔至极。
——谢谢你,今晚来陪我。
*
再过了半个月,苦牢山上基本清理干净,姜安城也画好?了全部的?阵图,麟堂生徒的?操练也圆满结束,徐文正准备班师。
回京的?前一天清晨,曹嫂在梳头的?时候问花仔要不要采买些礼物带回去馈赠亲友,“……这通州的?店我都熟,我陪着你去逛,绝不会让你买贵了。”
“逛街?”花仔想也不想便嗤之以鼻,“那都是小姑娘干的?事情,我才没那闲功夫。”
曹嫂心说你可不是个小姑娘么,“花公子?你好?歹是来通州一趟,都没好?好?逛过呢。你那么喜欢芙蓉酿,不想多带几坛回去?再说了,逛街这种事情有益身心,多看看,多走走,总会发?现喜欢的?东西,便是心情不好?,多花点钱心情也能好?起来……”
“……”花仔听住了,“逛街还?能让心情好??”
“那是自然啦!”
花仔若有所思,抬头望向?窗外。
姜安城照例在清晨送药来,花仔看着他穿过庭院,从梅树下?走动,一朵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他的?头上,然后被风卷着,依次落在他的?肩头、衣袖,一直滑过袍角,落在地上。
“夫子?!”她起身迎向?他。
姜安城略略颔首,端起药碗:“先把药喝了。”
他的?神情沉静,瞧不出喜怒,但自谢明觉入葬之后,花仔便觉得他本就难得的?笑容好?像越发?稀少了。
她乖乖接过药喝了,下?一瞬冰糖葫芦已经送到嘴边,花仔一口含住,然后道:“夫子?,今天咱不做烤全羊了吧!”
姜安城微微一顿:“为什么?”
“嗐,再好?吃的?东西也架不住天天吃嘛,反正你的?手艺已经很?厉害了,将来的?师娘一定满意,你也不用练了。”花仔道,“我们去逛街吧!”
这个邀约显然出乎姜安城的?意料之外:“逛街?你要买什么?”
“就……买这个糖葫芦。”花仔道,“回京就吃不到了,多买点回去囤着。”
姜安城道:“区区小物,何必专程跑一趟,你还?是静心养伤吧。”